冯硕惊惶之下竟跌坐在地上,却听阴宓继续道:“若是我没猜错,统领方才是想去向太后娘娘谢罪的吧?”冯硕想到此事,面色一凛,语气不免强硬了许多:“是末将辜负了太后娘娘的重托,未能保王后娘娘玉体安康。”阴宓本笑着的面上忽的阴沉下来,语气冰冷道:“统领的意思是王后娘娘血崩之事与统领有关么?”冯硕看了一眼阴宓,目光中的悔意一览无遗,直看得阴宓心发冷才道:“夫人是聪明人,不用末将将话说白了。”
阴宓面色惨白,霍然起身,劲甩衣袖,因是起的猛,发髻上的珠翠声声作响,煞是好听,但由此刻的冯硕听来却堪比地狱之声。阴宓面上无半点血色,声音不仅提高许多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即使如此,当日又为何要放过我?为何不在那时便将我关起来,交由太后发落?”冯硕怔怔的看着她,又将头无力的垂下,半晌未出声。阴宓却是更为激动,一下跪坐在冯硕身旁,尖脆的乐声此时竟也变得可怖:“你说啊,为什么?如今,你却要将我供出来么?”
冯硕沉默半晌才将头抬起,静静看着阴宓的双眼,那双墨黑的双眸中竟蕴藏着晶莹的闪烁:“我只是觉得我们都一样,一样的可怜。”阴宓闻言一怔,停止了吵闹,木然的看着他。冯硕却并未理会阴宓忽然间的安静,继续道:“我自幼虽有一个位高权重的父亲,却是鲜有能与父亲相聚享受父爱的时候。不知是从几岁起,父亲便告诉我日后,我一定也要忠于太皇太后,做大汉的忠臣,哪怕是将自己献给大汉也在所不惜。”阴宓仍是怔怔,眼睛仍是盯着冯硕。
冯硕说到此处,面上竟有了些许笑意,虽是笑着,却让人觉得极为讽刺:“于是,我跟随父亲来到中山,想的不是做好自己的本职,而是怎样替太皇太后铲除殿下。直到父亲被殿下所疑,请辞之后,我便一直想着这些到底是为何?为何我们嘴上说着忠于大汉,却是做着背叛大汉刘氏江山,背离自己良心之事。所以当王后娘娘向殿下进言让我做别宫统领之时,我就暗下决心一定要保王后娘娘与小世子平安,可是……”冯硕的脸上已是悲戚之情,阴宓心中触动,竟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想抚平他面上的悲伤。
冯硕并未闪躲,任由她的手抚在面上,只是心中颤动,半晌才继续道:“前往行宫那日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其实我早已从父亲那里听闻阴夫人的事,只是我并未想到如此为太皇太后倾心谋划之人竟是这样年轻的女子,我无法想象你心中的孤寂到底有多少,却是常常能从你的背影中读到一丝孤苦意味。所以我会去帮助你躲过灾劫,只望你能得偿所愿。”
阴宓似乎仍沉浸于冯硕所描绘的回忆中无法自拔,却听门外舒琴道:“夫人,殿下来行宫了。”阴宓深深看了冯硕一眼,未出一言,默然起身,掀帘侧身走出隔间,只余一句“如此,便随你如何吧!”便走下楼去。
宛夫人正在许凝嫣那张已空出的产榻前默默流泪之时,忽听宫人来报:“殿下已至。”不由一惊,怒道:“是谁告诉他的?没有哀家的吩咐,是谁擅作主张的?”却是无人敢答。
刘章面色阴沉的冲入殿来,眼圈泛红,想来是在路上便哭过了。宛夫人静立于榻前,平静的看着刘章。刘章三两步跨到产榻边,看着这空空的产榻,怔忡半晌,竟是号啕大哭起来。宛夫人静静的看着刘章的背影,那微颤的双肩竟那般像先皇。是了,二十年前的椒房殿内,同样是这样的一幕,为何,上苍为何如此不公?
然而此刻宛夫人却是无力想多,只是命人将安置在配殿内的孩子抱来。这金丝玉兰绣样的包被正是许凝嫣一针一线细细的绣出的。孩子仍在沉睡,白嫩的面颊极是惹人疼爱。宛夫人抱着孩子轻步走向刘章,轻声唤道:“章儿,来看看这孩子吧!”
刘章的哭声戛然而止,回过头之时竟是充满戾气的双眼:“就是这个孩子害死了嫣儿!本王留她作甚?”宛夫人气极,伸出手直指着刘章,怒道:“你看清楚了!这个孩子是嫣儿留下的唯一骨血,也是她最想留给你的宝贝,莫非你要辜负她的一片苦心么?”刘章眼中的戾气渐渐散去,脚下虚浮的走向宛夫人,伸手从宛夫人手中接过襁褓。
宛夫人的目光仍是看着襁褓中的孩子,复又看向刘章道:“章儿,为这孩子取个名儿吧!”刘章的目光定在孩子脸上,眼中的悲伤溢于言表,半晌道:“这孩子是启帝嫡孙女,乃是我大汉正大光明的公主,以‘妘’字取其身份贵重之意,她母后早逝,但儿臣愿她能像她母后那般温柔美丽,端庄知礼,便取‘婧姝’为号吧!”宛夫人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道:“明日哀家便向朝廷上报妘姬为婧姝郡主。”
妘姬,但愿你的母后能保你一世平安!也但愿你能如你母后那般贤淑,代替你的母后在父王身旁相伴。
清宁二年十一月,七国谋乱,举兵长安,太皇太后郭氏命大将周临御敌,十一月十六,中山王后许氏产下一女,血崩而逝。十一月十九,中山王刘章卧病。次日,太皇太后郭氏下谕旨,册封许氏之女妘姬为婧姝郡主。同月二十三梁,燕,韩,代,赵,齐六王被废黜。
椒房殿内一片宁静,前几日的紧张气氛已是烟消云散,此时的椒房殿却是宁静得诡异。闻秋安静的侍立在郭太后身旁,心中却是一肚子疑问。郭太后抬眼看一看闻秋,淡淡的问:“有什么话便说吧!”闻秋想了想道:“奴婢不太明白,此次是七国暴乱,为何娘娘独独放过了中山王。”郭太后面上浮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道:“对外来说,哀家乃是刘章的继母,如此一来方显哀家的宽仁之心,对内,刘章此次卧床前曾吐血,阴宓传来消息,说是他恐怕是活不了多久了。哀家何不做一个好母亲,让他多活几日呢?再说,如今中山的子嗣只有亦芙那里的孩子而已,若刘章死了,中山这一脉便也会是由哀家掌控了。”
闻秋还在思考着郭太后的话之时,郭太后想起什么,吩咐道:“传哀家谕旨,为中山郭夫人之子圈定‘宸’字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