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将猛然惊醒时,司机陈早已经把车开到了接家杨上车的KTV前。刚刚好像作了个很长的梦,杨将感觉心被揪得生疼。但和从前一样,他想不起梦到了什么。
“不是这里。”他抬手指向左边,陈早看到一座普通的六层居民楼,雨水浇在顶层的飞檐上,形成一道迷幻的水雾,“带我去那儿。如果可以,你在楼下等我。”
“当然可以。是您照顾我生意呢。”陈早踩下油门,驱车驶向杨将说的方向。
来到李默家楼下,刚按下门禁上的门牌号,心口忽然袭来一阵剧痛。杨将一手撑在墙壁上,另一只手绞住胸口的外套,气喘吁吁,脚下发软。等疼痛过去,他惊讶地发现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打湿了衣襟。他不敢相信地轻轻檫了一下脸颊,手立刻触电般弹开——这不是雨水,而是货真价实的、从自己眼睛里流出来的泪水。泪痕还在,杨将的心像这场雨一样混乱。他从来没这样过。
对讲机那边许久才传来李默疲惫的沙哑声音:“谁?”
“杨将。宋时还没走吧?我急事找他。”
门“嘭”地一声弹开。推门时,金属冰冷的手感穿过杨将的手心,直直扎进心里。这次锥心的疼痛感来得更加猝不及防,他沿着门框缓缓滑下去,蹲在门框和门之间,铁门保持半开的状态。
“‘我们与你同在。’”
脑海中突然响起的声音又一次勾起杨将的眼泪。这眼泪完完全全出于本能,他从没听过这个声音,也不记得有谁曾经这样对自己说过。但,就像是来自比时光更遥远的记忆,他感到一股被拥抱的温暖与踏实。他静静蹲在那儿,任凭眼泪滑落。
——真的不想再站起来,真想再听一遍那个声音,一遍一遍听下去,永远不停。
李默简单披了件衣服就跑下楼,头发还散着。她半天不见杨将上来,有点不放心。而且,宋时刚刚提到的——“我认识一个可以修改记忆的女孩,叫家杨”——她也觉得奇怪极了。先不说她认识家杨,那个16岁的女孩普普通通,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单说“修改记忆”这件事,听起来就是个天方夜谭,宋时一定是疯了。她正好可以先问问杨将的意见。
不知是不是因为雷电的缘故,这老楼的楼道灯又坏了。她摸了摸口袋,没带手机。幸好自己是住六层而不是十六层。李默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摸黑小心翼翼地前进。
慢慢地,李默张大的瞳孔适应了楼道里昏暗的光线。转过最后一个转角时,夜空突然劈下一条虬曲的闪电,张牙舞爪的,让李默想起红树林交错分枝的气根。刚刚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被极亮的白光晃得睁不开;然而也就在此时,她看见大门开了宽宽的一条缝,有个黑影夹在这条白光笼罩的缝隙里,像孕育飞蛾的蛹。李默吓得大叫一声,连连后退。杨将也被李默的叫声吓得不轻,他一边说“是我”,一边努力站起来。
雷雨夜的漆黑楼道里,李默和杨将就这样借着闪电的光相视不语。李默看到了与平常不一样的杨将:头发湿漉漉的,衣冠不整,满脸泪痕。张亚和宋时都常常说杨将有都么冷血、城府,是多么会掩饰自己、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因为他是特情科长,这个职位不是平凡人的心理可以承受的。但李默又怎么会忘了自己在急诊病房里最悲伤的那个早上——刚刚失去孩子,丈夫又抛弃了自己——是眼前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给自己送来了早餐,做了一切本应该丈夫做的事。她也记得后来的几天,宋时每天跑医院,反复劝她离开王书,并列举了种种王书的不好。但李默太了解宋时了,这个粗线条男人是天生的阳光灿烂,他怎么会注意到那么多细节?她悄悄从小金铃那儿套话,才得知那些话是杨将教给宋时的。就像龟裂的大地上、顽强的新绿破土而出,李默看到了眼前这轮冰冷月亮的背面。那是温柔与宽厚。眼前这个落魄的杨将,让她心疼不已。她静静站着原地,紧了紧外衣,沉默不语。
同一时间,杨将也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闯入的,是李默的私人生活空间。即便是在刑警队,李默也是个安静沉稳的警长。武并文总是吵吵嚷嚷,邱逑又爱钻牛角尖、经常愁眉苦脸;张亚絮絮叨叨,小金铃人如其名。只有李默,能神奇地调和着刑警队里的喧闹,变嘈杂为有序。她是团队的精神寄托。杨将一直觉得,李默很坚强,从和她认识的第一天起,从强迫她接受那个扮演嫌疑人的任务起,他就暗暗佩服着这个年轻却不失老练的女人。但也许是命运注定,要有个人来戳破李默假装的坚强。杨将阴错阳差地卷入了她的离婚风波。自从在病房揍了李默的丈夫王书,他不可能再假装和这件事毫无瓜葛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李默,虽然只是简单的变了着装、披着淡绿色的长袖衫,不再是那件沉重的警服,但杨将忽然从她身上感觉到了家的味道。借着门外渐渐暗下去的白色电光,看着李默同电光一样苍白消瘦的脸,杨将的心不再像刚刚那样,充满冰封的刺痛。眼前这轮安静的太阳,不知不觉间融化了他心头的冰霜
。
“这儿冷。”杨将开口,才发现浓重的鼻音暴露了他刚刚哭过的事实。他一边迅速在脸上一通乱抹,一边解下自己的警服大衣,罩着李默身上。
透过单薄的衣裳,李默感到一阵湿冷。伸手一摸,大衣已经被雨浇湿了大片。杨将的手仍按在胸口,那里还是隐隐作痛。李默心疼地看了杨将一会儿,然后从衣服下面拿出手,掸去杨将头上的雨水。这个突然而大胆的动作让杨将吃了一惊。与此同时,又一波疼痛席卷而来,他再也支持不住,紧咬嘴唇倒在楼梯上——
“‘香皂会抹灭一切记忆,只有洛瑟的会保留……所以这一段历史,也只有洛瑟会永远记得。’”
“‘我选择了割腕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就在和你共同钓鱼之后。’”
“‘这些贪婪的蟒蛇已经吐出信子,谁也无法阻止它夺取猎物的野心了。’”
“‘好孩子,你不会死,也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宝贝,我们与你同在。’”
名叫丝芙的蓝发女孩,亲吻孩子的父母;疯狂的城镇市民,飞上高空的禁忌之力,最高神父的祷告,包围广场的巨大的洁白大理石神像;狂卷的风尘,诀别的呢喃。一切记忆在这个瞬间全部回到杨将的脑海。他痛苦地在楼梯上打滚,李默在一旁心焦却爱莫能助。她看到杨将左手无名指的戒指开始发光,紫色和金色像两条蛇一样互相缠绕着映亮了杨将的身体。
他想起了所有曾经遗忘的梦,他想起了“洛瑟”到底是谁。他找回了最原始的记忆,看到了最原始的自己。他终于明白了家杨是谁、从哪儿来,也明白只有帮家杨找回她最古老的记忆,才能阻止她继续用禁忌之力为所欲为。
“你有心脏病吗?你等一下,我去叫救护车!”李默说着就要去叩一层某个住家的门。杨将看到她选择了一下,然后随便挑了一家。显然她在这里没有朋友。
“不是心脏病。”杨将拉住她,在她的搀扶下站起来,“带我去找宋时吧。”
“宋时说家杨有修改记忆的特异功能,你信吗?”李默边走边问。
“当然信。”杨将声音虚弱,但毫不犹豫,“不仅她有,我也有。【敬请关注明天的《你与我同在(中)》^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