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睿拿着勺子,一点点喂叶丹卿。
豆腐脑吃完后,他又在旁边帮丹卿剥橘子,小心地把丝络一点点扯干净,再一瓣瓣递到丹卿嘴边。
单佳看见很是愤怒,和叶正新一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父母为了孩子,真是倾尽所有。结果孩子却为了其他不相干的外人要倾尽所有。傻瓜,我怎么养了个这么痴傻的儿子,对这个小魔女这么好?好在这世上只有一个叶丹卿。
她昨天已经很是严肃地问她家胖小子了:“为什么待丹卿那么好?你不觉得她对你不好吗?”
小胖子说:“丹卿对我很好啊,没有不好。”
单佳气得要命:“她哪里对你好了?骂你,踢你,这算对你好?她把你当牛作马用呢?”
吴家睿摇头:“不是,我们是朋友。”
单佳心中尖叫:屁,要是有哪个朋友敢这么对我,立马割袍断义,永不往来。她深深吸口气,正待分辩。吴兴说:“别管他们小朋友的事,他们怎么样自己最明白。你还能比你儿子更清楚他小女朋友的事?”
吴家睿脸涨得通红:“爸爸,不是的,丹卿不是女朋友。她,她……我,我,我们是好朋友。”
吴兴好笑地:“恩,是我弄错了,好朋友,纯友谊。”
吴家睿低头,他们不明白。他们只看到丹卿骂他,打他,没看到丹卿帮他,教他,保护他。像丹卿这样骄傲的人是不解释自己行为的,他们只是沉默,而且敏感得林妹妹似的,任何事情你才动动手指,尚未行动,他们就比你更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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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丹卿拿着本书,装模作样,却什么都没有看进去。
吴兴只是好笑,和叶正新凑在一旁说话。
叶老爷子进来,只觉得小小一间病房每个人都在忙,笑着和大家打个招呼。转眼就看到丹卿那个胖子好友像伺候老佛爷的小吴子,那叫一个尽心尽力,小心翼翼,妥帖仔细。他不由想笑,真觉得很有意思,巴不得击节叫好。叶丹卿似乎走到哪都能发展跟班。
叶老爷子走过去,也伸手探了下小丹卿的额头。
叶丹卿笑:“太爷爷,你去吃啥好吃的了?”
叶老爷子说:“烧退了,”笑着扫了眼满桌的食物,“别老惦记着吃,这么多都不够你吃吗?”
叶丹卿嘟着嘴,不满:“你到底去吃什么了?这么久?”
叶老爷子逗她:“满汉大全席。想吃不?”
叶丹卿翻了个白眼:“谁信啊?”
叶老爷子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不舒服。”叶丹卿抛开书,往被窝里一钻。当着人面撒娇,她觉得不好意思。
叶老爷子摸摸她的头,笑道:“前些日子你陪我,现在轮到我陪着你了。”
叶丹卿突觉心酸,也不搭腔,只是闷闷地扭头装睡。
吴家睿在旁说:“还有我,我也会陪着丹卿的。”
叶丹卿忍不住想笑,笨蛋,我还准备整你呢。
叶老爷子也笑,这小胖子可真是个妙人啊!叶丹卿明显把人家当做手下用,这胖小子却情真真意切切地把小魔女当自家人。
叶正新上前抱怨着说:“还好爷爷您回来,不然这小丫头过没几分钟就问一次‘太爷爷怎么还没回来?’,好像我把您弄丢了。”
叶丹卿抬眼瞄了叶正新一眼,说:“谁让你平时就是个只顾自己的。”
叶正新恼了:“这什么话啊?我什么时候只顾自己?”
叶丹卿本来就是玩笑:“现在呗。”
叶正新无语,敲了下丹卿的头,笑骂:“小没良心的。”
叶老爷子推开他的手道:“没事少逗小孩子,你陪吴兴他们去玩儿吧,别为这点小病坏了兴致。”
叶丹卿躲在被窝里偷笑。
叶正新无奈,招呼了其他人一道儿出去,只吴家睿依依不舍。
叶丹卿道:“你在这儿做什么?去,帮我多照几张好看的,找些好玩的,再带点好吃的给我。”
吴家睿听了,只得领命而出。
叶老爷子笑眯眯地看叶丹卿把人哄骗了出去,出言调侃:“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叶丹卿不甘示弱:“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叶老爷子弹了下叶丹卿的额头:“小丫头,你这脾气真得改改,别人说一句,你就顶一句。谁教你的?”
叶丹卿不好意思,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别人一说,我就控制不住。忍不住就要别个苗头。”
叶老爷子温柔地:“坏脾气的家伙,连你太爷爷也不让让?”叶丹卿抬头,大方地:“好吧,我以后都让着你。”
叶老爷子微微一笑:“你啊你……”但这一句话让他的一颗心顿时化开来。
他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摸摸丹卿的头,坐在床边,轻轻说:“笨丫头,控制你那些坏脾气,不是每个人都会忍着你的。肆意嗤笑的人不值得你动怒,关心你的人说你两句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叶丹卿顿了下,说:“这个嘛,有点困难,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我的反射神经异常活跃,话还没过脑子,它就冒出来了。”
叶老爷子哭笑不得:“你说你刚才那句‘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过都没过脑子就自己冒出来了?”
叶丹卿眨眨眼,无辜地:“反正我没思考过,你看我有卡壳一下吗?”
叶老爷子无奈:“难道你是天生的辩论家?”
叶丹卿得意:“指不定我上辈子是‘舌战群儒’的那谁谁,或者是脱口成章,七步成诗的那啥啥?”
叶老爷子一脸被噎住的表情,半响道:“你脸皮倒是厚,真会顺杆子爬。”
叶丹卿笑道:“别担心,大不了下次我就捂住嘴,出不了声,也就不会出口伤人了。”
叶老爷子摇头:“这样子你还不如继续作哑巴,不要紧,会因为三两句不中听的话发怒的人不值得你对他好。”
叶丹卿干脆在床上挺尸,喃喃道:“太爷爷,你颠来倒去,又回头说我不是了。”
叶老爷子笑:“不,这次真不是说你,我说你爸爸呢。不过,你们父女俩个一个德性。”
叶丹卿僵着一张脸,然后慢慢化开,化成无限伤怀,半晌,她轻轻摇摇头,好象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倔强地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心中哀鸣:不不不,别和我说他,我同他不一样。
叶老爷子奇怪地说:“怎么这种表情?他欺负你了?骂你了?还是又打你了?”
叶丹卿再次摇摇头:“我不想谈他,回去后再说。”
叶老爷子哼哼:“斤斤计较,这么点小事都不肯说。”
叶丹卿沉默,伸手拉着叶老爷子的衣角摇了摇。
丹卿这个小动作,让叶老爷子不由想起当初丹卿不能说话时候,倔脾气的小丫头片子,有不熟识的人在场决不肯打手语,只能这样轻轻摇着他的衣角,可怜巴巴地。
叶老爷子轻声问:“他惹你生气了?”
叶丹卿的回答就是把被子往头上一蒙。
叶老爷子闷笑:“怎么回事?是不是你父亲再娶,又给你添个小弟弟,这点小事让你不高兴到现在?”
叶丹卿咧咧嘴,说:“我的气有那么长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都是没法子的事,我气又有什么用?”
叶老爷子说:“是啊,你气又有什么用呢?白白气坏了身子,好好的周庄游都被搅了兴头,现在只能躺在医院里挂瓶。别人阳光明媚,荡舟寻欢,你这,独坐凭栏,凄凄惨惨戚戚……”
叶丹卿拉下被子,打断道:“我是贪凉才感冒的,和他有什么关系?还有,背后莫论人非。”
叶老爷子摇头:“啧啧,这都会教训我了。贪凉才感冒?中医上应该就是‘风邪入体,郁结于心’了,你个小丫头片子。”
叶丹卿望天,不说话。
叶老爷子接着说:“人老了,就没人喜欢。鹤发鸡皮,蓬头历齿,真是不堪入目。”
叶丹卿叹息着拉过叶老爷子的手,她记性好,谁谆谆教导、悉心爱护,谁冷言怒目,举止轻慢,历历在目。她同太爷爷关系这么好,不外乎最开始她的天赋好,出类拔萃地赢来关注,手把手的教,那一点情谊,日益叠加,既得师长护持,又得痛爱。倘使她不出众,不过泯然众人耳,可得到就是得到,不管是为了什么,叶丹卿愿意回报。
现在就是回报的时候了。叶丹卿苦笑:“别开玩笑了,你不嫌弃我老给你找麻烦就好了。”不仅要彩衣娱亲,还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叶老爷子追根究底:“那你难过什么?不是你爸爸就是你妈妈喽。”
叶老爷子摇头:“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离不开爸妈,动不动就‘我要和我爸爸说’,‘我回去告诉我妈妈’。”
叶丹卿气:“我从来没这样过。”你现在说这个做什么,讽刺我,要知道,我现在是真没处找爸爸妈妈。
叶老爷子敦厚地笑:“那是你自己本事大,能把场子找回来。别难过,要是以后找不回来,你就说‘我要和太爷爷说’,我肯定站在你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