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了夏姬才醒来，他懒洋洋地躺在软塌上不愿意起身，闭上眼睛静静地回味着昨夜吴王的温柔，跟了吴王十年，昨夜是他第一次与他同床共枕而没有强迫他。他将绣着杜鹃鸟的锦被拉到鼻端嗅闻，感到吴王的味道包裹着他，就像是吴王温暖的怀抱。
外面突然响起吴王驾到的通报声，夏姬腾地坐起身来，吴王怎么来了？他还没有起身啊！手忙脚乱地披衣下塌，真该死，他这副模样一定丑死了，夏姬于慌忙中刚拢好头发，吴王便已经跨步进来了，“醒来了？昨夜睡得可好？”
吴王今日还是如此温柔，夏姬不自觉地垂下眼帘，“甚好。”
夏姬衣衫不整，睡眼惺忪，又长又密的睫毛扇在面颊上，直把吴王看得都呆了，他拉着夏姬坐在榻上拥在怀里，“夏姬，我有了你就当真就别无所求了。”不论夏姬是男是女，他根本就不在乎，倘若夏姬也不在乎，那该多好。
夏姬听着他的温言软语觉得心都要融化了，但当感觉到吴王的手伸进他袍子里还是忍不住的身体一僵，他咬了咬嘴唇，无论如何，他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坦然接受男宠的命运。
吴王叹了口气，将手抽出来，他当真不明白，“夏姬，是男是女就真的这么重要么?”
王的嗓音就像是微风吹拂着湖面，无比轻柔，感觉到他并没有生气，夏姬这才敢挪出吴王的怀抱并说出心里话，“这样的行为……让我感觉很羞耻。”见吴王脸色一沉他又赶紧解释道：“我并不是说和你……做那事很羞耻，而是我这身子还有我这模样……让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异类。坐在铜镜前我可以自我欺骗权当自己是个女子。可每当沐浴时看到自己的身体，我就不得承认我是个男子，但这种矛盾的感觉远远没有被你压在身下时强烈，每当那时候我就感到无比的耻辱，恨不能从来没有生在这个世上。”夏姬说着说着不由得悲从中来，泫然泣道：“你不是我，自不能体会我的苦处。有时候看着天，我真想知道天上究竟有没有神仙，倘若有我真想问问他们为何将我生成这样一幅模样却不给我女儿身？抑或干脆让我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儿，成家立室，闯荡四方，何苦非要我背负这样的命运？”
吴王抬起手来为夏姬轻轻擦掉颊边的眼泪，他的苦楚他怎么可能不明白？他也曾有过一个令自己厌恶至极的身躯，那副身躯就像是一副沉重的枷锁，将他的心都枷得扭曲了。他将夏姬拥在怀里，沉声道：“我明白，我能明白，只可惜就是明白得太迟了，害你平白受了这些年的苦。”
夏姬窝在吴王怀里哽咽，他贪恋他的怀抱，但是就连这种贪恋也让他越发的厌恶自己。
原来夏姬并不是不爱他，也不是存心要抗拒他，而是他根本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原来夏姬与其他的娈童或男宠根本不一样，他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对命运的不满与抗争。那小瓷瓶就揣在他的怀里，与夏姬不过只是一布之隔，或许他应该将它拿出来给夏姬服下，成全他们两个共同的心愿，可是……那样的苦楚只怕不是柔弱的夏姬所能承受的。
突然，夏姬猛地坐直了身子，伸手进吴王怀里掏出了瓷瓶，打开便倒进了嘴里，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的动作吴王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见夏姬双手捂住喉结处，五官狠狠纠结在一起扑倒于地。吴王惊得霍然起身——这是怎么回事？！
一阵阴风刮过，从翻滚的夏姬身上爬起一个人影，吴王定睛一看，竟是苏罗！他额冒青筋，吼声如雷，“你干什么？！”
苏罗抖了抖被弄脏了的百花穿蝶粉紫色披帛，道：“看你难以抉择，帮你一把而已。”
吴王大怒着一把推开苏罗，扑倒夏姬身上迭声急道：“夏姬！夏姬！你怎样了？夏姬！”
只见夏姬面色苍白如纸，身上大汗频频，五官皱成一团，唇上血色斑斑，扯着喉咙大叫着：“啊！——疼！疼！好疼！啊——”吴王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欲抱住夏姬却根本抓不住他狂乱滚动的身子。
苏罗站在一旁，算计好时辰开始施法，只见她藕粉色的长袖一拂，寝宫周围便出现了凡人肉眼看不到的紫光屏障。她将手指捻成兰花诀放于唇边，唇瓣开开合合不住念着什么。寝宫内的光线迅速暗了下去。在寝宫失去光线之前，只见夏姬捂着下体在地上疯狂地扑来滚去，厉声惨叫中夹杂着桌椅歪倒瓷器破碎的声音。
窗外的天色变得阴暗，转瞬间天地间像是泼墨一般。长安城中人们瞠目结舌地看着太阳眨眼间消失，没有星光没有月的天空说不出的诡异，这种极不正常的自然变化令所有的人都恐慌起来，均感到末日来临一般的恐惧。好在这种黑暗转瞬即逝，不过是刹那间的光景，当人们捂住眼睛逐渐适应太阳强光的时候，夏姬也气喘吁吁地从痛苦中缓过劲儿来。
吴王的眼睛一能视物就扑过去抱起夏姬，“夏姬！夏姬！”夏姬的痛苦远没有吴王经历的时间长，但吴王还是感到心被绞过一样的痛，他抬手抚摸着夏姬汗淋淋的面容，他唇边的血渍在那惨白的脸上看起来分外的刺目。吴王禁不住掉下泪来。这该死的命运，何以折磨他们至此？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苏罗撤了护在寝宫周围的屏障，顿感身体虚脱一般，连站都要站不住。这偷天换日之术损耗的元神太多了，苏罗捏个法诀，化作一缕莹莹紫光，在寝宫内划了个圈从窗户缝里飘了出去。
夏姬睁开眼来，看见吴王在落泪。十年了，她从未见过他的泪，原来他也会有泪。他的泪滴落在她的手上，那冰凉的湿意像是带着魔力灼伤了她的心。直到这一刻夏姬才相信吴王是真的很爱她的，霎时间她对他的恐惧怨怼乃至憎恨统统消失无踪，天地间只剩下他带泪的眼。她艰难地抬起手来想替他拭去泪水，却被吴王一把攥住。夏姬微笑着虚弱地道：“我还以为我死定了，想不到还能看见你……”
听到夏姬如鸟鸣一样清脆的嗓音，吴王忍不住地呜咽出声，“你不会死，我们都不会死……苦难已经过去了，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谁都不会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