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轩顾名思义,是吴王府内最深入树林内部最能体味落叶之情味的地方,秋天来临的时候秋风萧瑟,落叶纷飞,满目的疮痍,看着被风托着下坠飘飘荡荡的黄叶,不禁使人深觉生命之苍凉。到了冬天,窗外呼啸的只有风。偶尔能在光秃秃的枝杈上看到一两片不肯凋零的枯叶,那顽强的叶子在枝头簌簌抖动,不胜萧瑟,使人难免会感到生之煎熬与无望。
现在是夏季,但是青娆已经觉得要熬不住了,落叶轩里物品之匮乏,生活之困苦自不必说。就只窗外的景色就能令人抓狂,那茵茵绿树虽朝气蓬勃却密密层层,看不穿望不透的树林简直就是生机盎然的牢笼,牢笼是自己的牢笼,生机却是别人的生机。
开始的时候青娆在这里根本没人伺候,什么都要靠自己,她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如何过得了这样的日子?东挑西捡,啃生吃烂才延挨了大半个月,险险没被饿死在落叶轩里。后来吴王大婚突然想起自己以前还有个王妃来,才又派了两个婢女过来伺候着。
青娆以前虽不是站在云端,却也是立于枝头,如今突然掉进泥沼里,让她如何承受这巨大的落差?是以她每天都在对天发誓,如果给她个机会让她翻身,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肯。
苏罗就是被青娆的执念引来的,苏罗本不想来,因为青娆虽然高傲冷漠,盛气凌人却也不是个坏人,但是不知为何苏罗还是不由自主地来到落叶轩,月黑风高的夜晚,落叶轩周围的树林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是冤魂的殷殷哭诉。
青娆跪在窗前祈求,月亮被阴云遮住,天幕上只有稀稀朗朗,半明半昧的星,夜已经很深了,但心底的渴望令她无法入睡,这样的日子她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猛然间她看到窗外有一抹影子,若隐若现,忽远忽近。她以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刚一睁眼,那影子就已穿过窗棂到了近前,她一声惊叫瘫坐于地,苏罗已站在了她的面前。
“你不是在呼唤我么?我来了。”
青娆惊惶地看着苏罗,她不是那个夏姬带进府来的名妓么?怎地竟能穿墙而过?青娆爬跪着向后躲去,颤声道:“你……你……你是人是鬼?”
“你不认识我吗?我是苏罗,我们见过面的。”苏罗望着青娆轻声道。眼前的青娆已经不复当初那趾高气昂的模样,蓬乱的头发,憔悴的面容,肮脏破损的衣衫无不显示出她卑贱落魄的处境。“我可以帮你实现愿望,说吧,你想要什么?”
“你能帮我实现愿望?真的假的?”
“不相信?那我走了。”她的来意本就不甚坚定。
“不,不!你不要走,我信我信!”这女子穿墙而来是她亲眼所见,管她是人是鬼是神是魔,只要能帮她脱离困境,她什么都不在乎了!“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做回吴王妃,我要吴王爱我!”
“还有没有了?”苏罗热切地问。
“没……没有了。”青娆呿嚅着答。
苏罗突然间觉得好没意思,连代价都没兴趣再谈了,兴味索然道:“好吧,我答应你就是。”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在今天之前她从来都不曾期待过什么。她隐隐发觉身体之内好似有什么在不受她控制的变化着。
“明日太阳升起,你的愿望便可达成。”发觉有人到来,苏罗话音刚落便消失不见。
夏姬前脚刚踏进落叶轩的大门,苏罗就消失了踪影。青娆颓在地上一脸做梦般的表情。夏姬见到青娆如此落魄颓丧,不禁也吓了一跳,走上前去焦急地问:“苏罗来过了吗?苏罗都跟你说了什么?”
青娆不答,只是一味地涎脸傻笑着。
第二日一大早,落叶轩便来了人,接王妃娘娘回鎏胤殿。
夏姬看着吴王与青娆携手而入,惊得腾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她就知道该来的早晚会来,只是想不到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青娆微笑着挣脱了吴王的手,莲步轻移走上前来行万福礼,“青娆参见王妃娘娘。”
夏姬惨白着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听青娆又道:“青娆乃带罪之身,承蒙王爷不弃将我从落叶轩接了回来,以后青娆自当安守本分好好伺候王爷和娘娘。”
吴王走上前揽住她道:“青娆你也是王妃,对夏姬不必如此拘礼,你为正,夏姬为侧,按理她应先对你见礼才是,不过你们都是本王的爱妃,大家都是一家人,此等繁文缛节能免则免了吧!”
青娆笑道:“王爷这是哪里的话?所谓礼多人不怪。”随即又瞅着夏姬笑道,“是不是啊夏姬妹妹?”
夏姬不敢置信地看着吴王,只见他脸上毫无愧疚之色,视一切为理所当然。他与她成亲还不足月余,他与她正直新婚燕尔,而他竟堂而皇之地将下堂妻带到她的跟前来?还告知她她不过是个侧妃,那以正妃下聘,以正妃迎娶,以正妃成礼的一切一切难道都是她在做梦吗?不,这并不关键,关键是这鎏胤殿里大红喜字还未蒙尘,彩灯红幔还未撤下,他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领进来另外一个女人?
夏姬站在原地煞白着脸,看着他二人你侬我侬的模样浑身发颤,眼前突然一黑就晕了过去……
迷梦之间,渭水河畔,邓乔跪在茅草屋前嚎啕大哭,身前一片灰烬在微风中兀自冒着余烟。
哭声引来了正在林间狩猎的吴王,高头大马上他一副孩童模样,稚气的脸上挂着与外形所不相称的凝重。到了近前,他翻身下马,身高不及马腹。
他走上前来皱眉看了那孩子半晌,只见他抽抽噎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看着很是有趣。“你叫什么名字?”他高傲地问。
邓乔抬起眼,只见跟前站了一个与自己差不多高矮的男孩子,羽带锦冠,贵气逼人,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高贵美丽的小孩,比他从前见过的任何小男孩都要干净好看,因抽噎道:“我……我叫邓乔。”
多么美丽的一双眼睛,像不慎掉落湖中的黑色水晶,吴王眯起了眼,眼神里浮现出与他的外形极不相称的占有欲,“带走!”他冷着声音下令。
邓乔被侍卫抗上肩头,他大惊着捶打哭嚷,哭嚎声在渭水河畔随风飘出很远。
吴王皱眉调转马头,吩咐侍卫查检那堆冒着黑烟的灰烬,果在其中发现了被烧焦的尸体,给那黑乎乎的焦炭挖了坑下了葬,这才带着抽噎的邓乔回了吴王府。
华丽的宫殿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高大雄伟,这里是他的新家,他是吴王的娈童。
他不明白娈童所代表的含义,只是觉得吴王对他好,吴王的家是他喜爱的家,尽管这里有许多奇奇怪怪的眼光,尽管这里有背着他窃窃私语的蜚短流长。
他亲自伺候吴王的生活起居,样样事必躬亲,畅仙池里他夜夜为吴王洗浴,从二人一般高矮洗到吴王身高不及他的肩膀,他长大了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生活与别人不一样,他的吴王也与别人不一样!
他是个男子,他不能忍受被同为男子的吴王压在身下欺凌!他抗拒,他不要这样的命运!
身高的差距早已扭曲了他与吴王的关系,吴王在他面前也变得残暴易怒,他的抗拒更激起了吴王隐藏在残暴之下的残忍。
他掙不开逃不脱,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风筝,残破的支架穿着精美的外衣,他在空中边翱翔边做着一个美丽的梦,一个女子的梦……梦已成真,可她还是一只风筝,线握在吴王手里,没有了线的牵引,等待她的不是自由,而是坠落。
如今,吴王有了另一只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