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漫长且令人心焦,永远都不会移动的太阳提供不了确切的时辰。这里就像是一副风景画,一成不变的景色只能用来观赏不能用来生存。族人们日益减少的数量充分说明了这一点。依稀记得当初离开这里去往人间的时候,送行的族人是现在的数倍之多。曾经他们是不死的,那也只是曾经而已。
苏罗闭上眼睛,鼻端氤氲着修罗道里特有的气息,血腥,腐烂,陈旧,并不好闻,却是她发祥地的味道,令人贪恋。突然一声鸣叫伴着剧烈的撞击而来,台阶随之发出断裂的轰鸣声。
苏罗连忙睁开眼睛,只见空中翻飞着一只色彩斑斓的大鸟,脖颈上套着长长的铁链,那绷得笔直的铁索将鸟脖子都勒得变了形,翱翔天空的本能却令它更奋力地扇起翅膀挣扎着飞翔。
这是一只被选中的将要成为奴隶伺候在侧的魔怪,因为它太漂亮了,它的美丽不容许它像其他丑陋的妖魔鬼怪一样被关入地下禁狱,它是应该被玩赏的。但显然它不甘于被玩赏的命运,敢于奋起反抗是好事,但是这里是修罗道,它没有成功的可能。
在它脖颈的羽毛几乎被铁索勒得全部掉光之前,它终于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开始打着旋儿往下落,像是美丽的果实脱离了生养它的树梢,它再也不可能有重回枝头的一天了。
庞大的身躯掉在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它不过是个灵魂,被禁锢的灵魂。
苏罗往下走了几步在台阶拣起一根羽毛,黄中带蓝,荧光闪闪,也难怪修罗们会喜欢了,自然界孕育出的生灵真是美丽啊。
又一只黑色大鸟从远方飞来,苏罗定睛一瞧,人头鸟身,漆黑似墨却不是修罗女王是谁?苏罗赶紧提裙疾步走上台阶,站在宫殿门前候着。
门开了,苏罗垂首而进。黑鸟抖擞着翅膀落下地来化成人形,黑色的修罗女王带着银白的面具,面具在鬼火的照耀下闪着青白的光。她伸出在黑袍映衬下显得异常苍白的枯手,手上托着个灰色的瓦罐。
苏罗连忙谢着上前捧过罐子,夏姬像是一条死掉的青鱼,直挺挺地躺在里面。苏罗大惊着跪地求道:“求女王救她!”
“她是罪臣之子,是修罗道的罪人。”
苏罗急道:“我答应了人家会将夏姬完好救出,可是眼下她成了这幅样子,我如何同他交代?”
“你若即刻回去人间,那人还能见上夏姬一面,倘若误了时辰,你送还给他的只能是一个空罐子。”
“我收了他的灵魂,却还给他一个即将灰飞烟灭的夏姬?不,这样的事情我做不来。”
“苏罗,你不要得寸进尺!”
苏罗道:“女王,记得当年我被选中成为索魂使者,离开这里去往人间你曾千叮万嘱我遵守规则,万不可凭自己的喜恶有所逾越。苏罗一直谨记在心,并一直中规中矩地遵守着。可是今天苏罗分明答应了他人要将夏姬的魂魄完好带回,女王却亲自授意我破坏规矩,苏罗不明白,这灵魂交换的规则究竟还要不要遵守?请女王明示!”
苏罗又道:“女王,难道你忘了你曾是怎么训诫我们的么?你说我们虽隶属魔族却比任何的妖魔鬼怪更高等也更高尚,我们的智慧近似人类并高于人类,我们的法力可翻天覆地直捣天庭,所以我们应该有更广阔的生存空间,我们应该成为三界的霸主!你说我们当初是因时运不济才被迫回到这里,你说我们在三界的排挤下能存活下来并不容易,能得到灵魂交换的权利更加不易,所以应该倍加珍惜。女王!遵守规则才能相安无事,遵守规则女王所付出的心血才不会白费。”
修罗女王深吸了口气,半晌才道:“你随我来。”
四周一片漆黑,唯独眼前的物体是发光发亮的。站在崖壁上遥望对面,那东西像个巨大的扭曲变形的被煮熟了的心脏,布满着青色的血管。它在跃动着,缓慢的,一下接着一下的,在底端隐约能看到它渗出的粘液,青白色,粘稠并且腐臭。
尽管它丑陋不堪,尽管它看起来甚至还有些恶心,但是没有一个修罗是不爱它的,因为它是修罗道的根基,是所有神奇力量的源泉。它为修罗们提供机能,提供法力,甚至提供生命。
修罗女王的手臂瞬间变长,越过深涧向根基接近。那脱离了黑色长袍掩盖的手臂曝露在空气里,上面布满着丑陋的疤痕。苏罗虽然早就有所听闻,但当她亲眼看到还是不由得心惊,那是肌肤被烈火焚烧过的所留下的狰狞的撕咬般的印痕。
她抬眼看向修罗女王,看到她脸上严丝合缝的银白面具,不难想象那面具后面是怎样的一副面孔。她曾是最美的,像是开在地狱周边的曼珠沙华,妖艳,热烈,鲜红如血。而如今她却只能躲藏在银白的面具后,宽大的罩袍下,成为恐怖与丑陋的代名词。
修罗女王为了她的部族她的子民献出了身为一个修罗最宝贵的东西——她的美丽。这样的一个王,怎能不让族人们心生敬佩?这样的一个王,怎能不让臣子誓死效忠?
修罗女王虽然没有亲口承认,但是她已经以她的行为表达了对苏罗那番言辞的屈服与认同,她从根基上揪下来一小块皮肉,在根基反噬之前迅速将手缩了回来。
她打开手掌,那块根基肉已经化作了一块琥珀色的玉石,“这个供夏姬的魂魄栖身,可令她免于灰飞烟灭。”
苏罗跪地拜道:“多谢女王恩典!”
“还等什么?还不快将罐子打开?”
苏罗连忙打开罐子,夏姬的魂魄便飘飘悠悠飘进了琥珀色的玉石里。
苏罗接过玉石又道:“女王,苏罗还有一事相求。如今苏罗身边没个信得过的人手十分不便,苏罗想向女王讨那修罗宫殿前伺候的百花之灵做我的侍从,还请女王恩准。”
“你的眼光倒不错,那花灵的确漂亮乖巧,但我不能准你,那个灵魂太过纯洁,由她做你的奴仆只会坏事。”修罗女王道,“你且先回去,你身边的空缺我会留意着,一有适合的人选我自会安排。”
“是,多谢女王,苏罗叩别女王。”
在修罗们殷切的期盼下、在众多灵魂空洞的目光中苏罗离开了修罗道,她想在今后的凡间生活中,那些空洞的眼神,木讷的神情会成为她无数个夜晚中永恒的梦魇。
这一次回修罗道她最大的感受就是沉重。她的家园本就是一座没有昼夜没有四季的死城,而这座死城在她们这些索魂使者的努力下,在数不清的年岁里逐渐成为了一座奴役与被奴役的死城中的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