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沈楼,她是最近才叫沈楼的,她原来的名字叫张蝼蛄。她在花满楼里叫了五天的楼儿,那不真实的五天,恍若梦境。但她不可能把那五天当成是梦境,因为在那五天里她杀了一个人,没有一个正常的人会把自己杀人当成是梦境。
她被关进柴房饿了七天七夜,醒来就身处在这个大宅子里,有父母双亲,有哥嫂兄弟,最关键的是她有了一样令她欣喜若狂的东西——美丽。
她弓着身子看向荷塘中的倒影,秀发如云,柳眉如黛,星眸落碧水,檀口点朱砂,牙齿整齐而洁白,还泛着淡淡的品色。这不是她的脸,她知道,但她无比喜欢这张脸,这张脸比起她原先那张不笑的时候像猿猴,笑起来能吓人一跳的丑脸岂止好上千倍万倍。她至今还记得那些把门的龟奴是怎么说她的,他们说她做ji女都不配,她的肉只能卖猪肉的价钱。
如今她已经不是蝼蛄,她变得美若天仙,她的肉能卖什么样的价钱?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许她原来的身体死了,被老鼠吃了,或者早已经被丢进乱葬岗了,她的灵魂却不知怎么地跑到现在的这个身体里来。
也许是上天垂怜,不但让在她死了之后可以借尸还魂,还给了她这么一副漂亮的容貌,让她重生在这样一个富贵的人家,更给了她一个进宫做娘娘的机会。
老天爷终于开了眼,发了慈悲,用以后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来弥补她过去十六年因为又丑又穷而遭受的种种不平等难堪至极悲愤至极的待遇。
“小姐,起风了,我们回吧。”
沈楼转过身来,斜睨着丫鬟道:“知道会起风为什么不早准备外衫?要你是干什么的?吃白饭的?”她趾高气昂地训斥着,高人一等的感觉令她感到难以言喻的快意。
她以前没少躲在村东头张老爷家的狗洞外面偷偷地羡慕地往里头瞧着,那个刁蛮的大小姐就是这么训斥自己的丫鬟的,那时候她还想,那小丫鬟身上穿的衣裳料子真好啊,啥时候她也能进张老爷家当差?可惜他们不要她,因为她丑。
想不到如今她却成了可以随便训斥下人的小姐,一想到这个就难以抑制地笑出声来。
清香阵阵的荷塘上面,随风而颤的是田田的叶子。层层叠叠的叶子中间,粉白相间的荷花袅娜地开着,像她小时候娘亲常给她讲的故事里的宝莲灯,神奇而金贵。儿时她就做梦般地祈望天上能掉下来个宝物给她,助她脱离困境。想不到天上没掉下来宝物,却掉下来这般神奇的际遇。
她趾高气扬的在前面走,小丫鬟百思不得其解的在后面跟,他们小姐打从寻死之后醒来,怎么就像变了一个人?
“沈小姐!沈小姐!”远远的传来阵阵呼声,沈楼抬眼望去,只见荷塘对面的杨柳树旁站着一个书生,身形颀长,文质彬彬,身后跟着个书童,身上背着书篓。书生边叫着沈小姐边挥动着胳膊,一脸的热切。
“他在叫我?”
“当然啦。”
“他是谁?”
“他是宋子砚,怎么小姐你不记得了么?你寻死可就是为了他呀!”
“我?为了他寻死?”
说话间,那书生已大步来到沈楼跟前,立在咫尺之遥便不再越雷池半步,“沈……沈小姐……”有丫鬟书童在侧,他纵然激动莫名也不好意思叫她的闺名。
沈楼抬眼看他,她从未见过如此俊秀的面孔,以及在他如冠玉一般的面颊上缓缓绽放的和煦笑容。她十六年的生命里所见过的所向往的所有男子的优点奇迹般在他身上汇集、凝聚、展现。她目瞪口呆,一时间忘了如何反应。
他欲言又止,声音梗在咽喉,他有千言万语难以出口,只剩下一双饱含深情的眼睛将他心爱的女子紧紧环抱。
她终于回过神来,并因承受不住他热切的眼神垂下眼帘,感到脸颊热辣辣的。生平第一次,她感到心跳得如擂鼓一般猛烈。
“沈小姐,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他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轻轻地贴放在他的心窝处,“你不知道听说你出了事我有多么的心急如焚……”
沈楼感到一丝甜蜜的害怕,她一把抽回了自己的手,十六年的悲苦生命所孕育的警觉本性令她本能地转身逃走——他身上有着与从前的她一模一样的穷酸气。他是危险的!尽管他带来的瑰丽情感令她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甜蜜。
宋子砚呆楞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她怎么了?她为何如此冷漠?她为何夺路而逃?她可是在怪他当初没有带她远走高飞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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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进宫的日子越发的近了,沈家大小姐却一反常态积极地准备着。她那令家中上下惊心动魄的寻死觅活终于让沈老爷吐了口,愿意为她打点不再送她进宫,甚至肯应允她与那一文不名的宋子砚成亲,但是谁也没有料到沈楼竟破天荒地拒绝了。
“女儿,你这是为什么?嫁给宋公子不是你一直希望的么?”沈夫人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以前老爷死活不准女儿和宋公子来往,如今她拼死拼活好不容易将幸福争取来了,在这原本可以皆大欢喜的关口,为何她却变卦了呢?
“这还用说,一定是楼儿妹妹想通了。”沈楼的嫂嫂笑道。若不是她已嫁作人妇,进宫做娘娘这样大好的机会她也不会放过呢,难得她这个傻小姑子终于想通了。
“慧娘,不懂就不要瞎说,你又不是楼儿妹妹,你怎么知道她怎么想的?”沈楼的哥哥道。虽然楼儿进宫对他沈家来说是件好事,但是那也得她能争得上位能做得了妃子,就凭他妹妹既单纯又执拗的性子,只怕还没做上妃子就先被那如狼似虎的宫廷内院吞噬掉了。“楼儿不能进宫,还是嫁给宋子砚比较好些。”他下结论似地道。
沈楼的嫂嫂两手掐腰刚想反唇相讥,却猛然想到公婆在前不可放肆。于是白了夫君一眼,别过头去不再言语。
“是啊,女儿,你不是一直都说宋公子才是你的幸福么?”沈夫人道,她爱她这如珠如宝的女儿,她希望看到女儿幸福。进宫对于女人来说并不是一条幸福的坦途。“女儿,你千万不要勉强,娘会为你做主的。”
“我也不希望姐姐进宫,姐姐进了宫我就很难再见到她了。”沈楼的弟弟嘟着嘴道。
沈楼冷眼看了看她这个所谓的‘与她关系最好的弟弟’,他让她想起了自己的亲弟弟,她很不喜欢他,因为他是活的,而她的亲弟弟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