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赵玄在那间杀过人的屋子里翘着脚喝着小酒,心说采选真是一难得的肥差,这届采女比往届都要有钱,这也全依仗皇后娘娘的英明决断,少了礼聘这一条途径,宫外的商贾贵族想让女儿进宫就只能走采选这一途,如此一来在宫外捞一笔,进了宫再从采女身上捞一笔,这两笔加起来足足够他三五年的俸禄。
就拿这沈楼来说吧,进宫前御史大夫沈忡焕没少托人在宫里宫外下功夫,进宫后她又巴巴地送来两张银票,数目虽然不少,可说来也奇了,怎么搜她细软的时候就只搜到一副画和几件替换衣裳,没有任何的珠宝银两?看那沈忡焕这么为女儿奔波的劲头也不像这么抠门的人哪,除非他做的一切都是掩人耳目,现在这个沈楼根本不是他的女儿!
不,不对!在当今大*朝对于平民百姓、小官小吏来说采选或者昭示了皇权的霸道,意味着骨肉分离。但是对于权门贵族来说将女儿送进采选的编制这纯属是个人意愿,即使一时心血来潮报错了名字,只要没有进宫想反悔都还来得及,如此一来他又有什么理由让找人冒名顶替他的女儿进宫呢?
但是那女子美虽美矣却没有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气派,若非她相貌太过出众简直跟个乡野村姑没什么分别,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打开桌上的那幅画卷,画上只有一个横躺着的衣衫褴褛的女子,丑陋猥亵得像个叫花子。画像虽然简单画工却十分精细,甚至能看清那叫花子龅牙上凹凸的印痕。一个气质跟出身南辕北辙的女子,一副被妥善保存的乞丐画卷,这其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赵公公,时候不早了,那个沈楼该怎么处置?”一个小太监进来恭敬地问道。
“以前怎么处置的就怎么处置。”赵玄道。
“可是……可是她是御史大夫的女儿,况且……况且皇后娘娘那边儿也关照过紫栏殿的奴才们要好好照应她。”
“皇后娘娘?皇后的旨意都撤了几天了你不知道么?”
“小的知道,可是毕竟是皇后过去关照过的。”
赵玄哼了一声,“过去关照过?皇上过去关照过多少娘娘?可是犯了错处她们不还照样死的死,疯的疯,进冷宫的进冷宫?过去?郑屯你给我听好了,我今天再教你一个道理:在这皇宫里,只有现在和将来,永远没有过去!”
“是,奴才谨记公公教诲。可是……”
“你又可是什么?”
“回公公话,那沈楼的爹是个大官儿。”
“你呀,也就只能当个跟在后面的奴才,脑子就不会转弯。你说,在这后gong谁最大?”
“是皇后,不,不,是赵公公……”
“放屁!”
“是,是。”小太监诚惶诚恐道。
“后gong里规矩最大,然后是皇上,皇后,其次是各位娘娘,咱们做奴才的怎能称大?咱们是小!”他伸出小手指头来,掐了个边儿,“就这么小!听懂了吗?”
“是,是。奴才听懂了。”
“你那糊涂脑子可给我记清楚了,否则哪天主子们问你你回错了话,脑袋咔嚓就掉了!”
那小太监猛地得瑟了一下,怯懦地回道:“是。”
“再者,宫外的官儿大能大到哪儿去,能大到宫里来?宫里是宫里,宫外是宫外,这普天之下除了规矩,除了皇上,谁也别想一手遮天。他沈忡焕在宫里又没个得靠的人,何惧之有?去办吧!”
“是,公公。”
“回来!”
小太监原地转了个圈,又躬身走了回来。
“这事儿要办得利索点儿,还有,”他想了一想道:“到沈采女住的厢房去查抄一番,把属于沈采女的东西都找出来。”
“是,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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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楼被锁在西边一间废弃的厢房里。这是一间极为狭小的屋子,四壁被连日的雨水浸得水渍斑斑,空气中弥漫着发了霉的潮湿之气,深秋的夜晚很凉,沈楼环抱住自己身子,在越来越黑,越来越阴冷的屋子里瑟瑟发抖。。
她想不明白谣言是怎么传出去的,她没说,于妙仪也不会说。她不是没怀疑过于妙仪,但是她想不明白于妙仪将谣言传出去对她自己有什么好处。难道就光为了害她?可是她也没得罪过她呀,而且于妙仪一直都对她很好不是吗?
长这么大,除了亲爹亲娘亲弟弟还有沈家的人对她不错之外,于妙仪是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她不相信于妙仪对她好是为了害她。相反的她倒有些怨恨起苏罗来,不是说要助她一步登天吗?难道从宫外到宫里就叫一步登天了?她把灵魂卖给苏罗就换来一副皮囊和一个进宫的机会?要是她成不了娘娘在宫里做上个七八年的宫女,那她不是亏大了?!
“苏罗!苏罗你在哪?你给我出来!苏罗你骗我!你给我出来说清楚!”她对着四壁呼喊,任她喊破了嗓子。回答她的只有她头顶的紫玉珠钗发出的微弱光芒,那光芒闪了一闪,又沉入无边的黑暗里。
沈楼喊累了坐在硬邦邦的返潮的床铺上,她摸到潮哄哄的褥子,一把扯下来扔在地上。
夜都这么深了,他们想关她到什么时候?她还没有吃饭呢,肚里咕噜咕噜叫,鼻端里闻到的都是霉湿的气味。杀千刀的,连个灯也不给她掌,这么大个皇宫穷死了?
哼,给她个火她发起飙来把这皇宫都给燎了,别以为她做不出来!
她歪倒在床板上,头枕着胳膊,兀自气愤难平。他们不是说要调查么?等查到她果真是沈家的小姐不就能把她放出去了?如此想来她才宽了心,跳下床来摸黑捡起地上的褥子,重又上床盖在身上。哼,她什么苦没吃过?以为关她两天她就能屈服了?简直是妄想!
半梦半醒间她听到门外锁链碰撞的声音,她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才意识到那是有人在开门,她睁开眼睛刚坐起身来,一个布袋当头就罩了下来。
“你们干什么?”沈楼叫道。
“蠢货,你急什么?得先堵上她的嘴。”来人说着七手八脚地又将布袋除去。
沈楼见是那天架着她的那两个太监,胸中一怒,劈头盖脸骂道:“杀千刀的王八羔子,敢这么对你们姑奶奶,你们知道你姑奶奶是谁吗?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