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楼冲他一笑,反问道:“公公以为我是人是鬼?”
“你……你……你是怎么跑出来的?”猛然觉得自己的这个问题有欠妥当,于是再问:“你有何贵干?”
“当然是找赵公公了。”
“吕顺,是谁在外面?”屋里响起赵玄掐着嗓子的叫声。
“回公公,是沈,沈采女。”
“哪个沈采女?”那声音顿了一顿,又道:“让她进来吧!”
“请吧,沈采女。”吕顺让开门口道。
沈楼边应着边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塞到那吕顺手里,“一点儿心意,请吕公公笑纳。”
“哎?这……”
沈楼笑望着他没再说话,抬腿就跨进了门槛。
里屋依旧晦暗不明,散发着一股潮湿之气,赵玄坐在阴暗中打量着沈楼,即便在一室昏暗中他也仔细地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沈采女,别来无恙。”
“托赵公公的福,沈楼安然无恙。”
赵玄抬起右手用拇指缓缓抚摸着自己光滑的从没长过胡子的下巴,一枚碧绿的扳指套在他拇指上发着温温雅雅的光,“我要是你就会选个地方躲起来,你竟然还敢回来?我真不知该佩服你的胆识,还是嘲笑你的无知。”
沈楼一笑:“我有一样东西,公公看了既不会佩服我的胆识,也不会嘲笑我的无知,只会羡慕我的好运气。”说着把手一伸,一枚扳指躺在她的掌中。
赵玄缓缓坐直了身子,拿过扳指端详,突然,他回过身猛地掀起帘子,将掌中的碧玉扳指在阳光下与拇指上的反复对比,白花花的光照了进来,沈楼这才发现原来这个屋子是可以很亮堂的。
“这东西哪里来的?”赵玄转过身严肃地问,很显然的这枚扳指打破了他一贯的冷静。
“当然是从霖熏殿得来的。”
赵玄看了沈楼半天,紧张地问:“你是逃出来的?”
“不,我是走出来的。”
赵玄强迫自己恢复冷静,但颤抖的手还是泄漏了他心底的恐慌。他探究地看着沈楼,仿佛想看穿她有没有说谎,但他只看到一双无比清澈无比坦然的眼睛,“你见到的霖熏殿是个什么样子?”
“一开始嘛挺破败挺恐怖的,后来就变了,变得可好看了。雕梁画栋,美轮美奂的,我从未见过那么美丽的殿宇。”
“具体一些。”赵玄急促而紧张地道。
“哦。”沈楼回忆着宫殿里的细节,缓缓道,“那里面挂着杏红的纱帘,有一把古筝,古筝上有字,可是什么字我却忘了。有一面好大好大的铜镜,铜镜边缘刻着龙和凤,明晃晃的镜子能照出人的大半身,就是有点儿扭曲。哦,对了,还有竹简,很多竹简,干干净净的,纤尘不染,不过看起来很是陈旧了,大概是多年前的古籍了吧,嗯,还有……梳妆台上有胭脂水粉,还有许多首饰……”
是的,她有许多的首饰,每当闲来无事的时候她总喜欢坐在那面大铜镜前梳妆,她总是会问:赵玄,你说我美么?他就答:美,很美,娘娘比宫里任何女子都美。她笑,她笑起来十分的,十分的迷人。他的思绪沈浸在那辽远而模糊的记忆里,将手指捻成兰花状托在自己的腮边,学着她的样子笑,眼神一片迷离。
沈楼像见鬼一样看着赵玄怪异而恶心的姿势,颤声道:“公公,你没事吧?”
赵玄猛一抬眼皮,沈楼被他瞬间变得狰狞的表情吓了一跳,只听他阴沈道:“谁借给你的胆子敢把碧玉挂珠钗戴在头上的?”
沈楼闻言下意识地摸了摸头顶的碧玉珠钗,迟疑道:“这是她给我的。”
“你说什么?!”
沈楼再次被他突然提高的嗓音吓了一跳,颤声道:“这钗的确是她送我的,她还跟我说只须将这半个扳指拿给你看一看,你就会饶我性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难道他也认识苏罗吗?
“你下去吧。”赵玄沈声道,“圣上钦点册封的日子就要近了,你要好好表现,知道吗?”
沈楼立即笑逐颜开道:“是,是,谢公公,谢赵公公。”苏罗果真没有骗她,苏罗是有大神通的。
等沈楼出去之后,赵玄回身将窗帘拉了个严实,然后将拇指上的指环除下来和另一只拼接在一起,形成一枚完整的严丝合缝的扳指。他仔细地端详着手里的扳指,想起那日在她失宠之后,捧着这只扳指抚面哀哭,他走上前去跪在她的面前,“娘娘,哀过伤身,你要保重身体呀。”
“你知道吗?圣上最喜欢扳指,他特命人将扳指锯开分与我一半,他说每每看到拇指上的半枚扳指就如同看到了我,上朝的时候他都戴着,他对我的宠爱曾经无以复加。”她的哀伤像是一张网,随着她潋滟的泪水不断地扩张,“可是他的宠爱竟来得快去得也快,我质问他怎可这么快就将过去的誓言弃如敝履,谁料想他竟然将扳指除下来扔给我说:‘想不到你竟如此天真,以为世间的扳指只此一枚。’”
她扑在他的怀里泪如雨下,她是他在尔虞我诈的皇宫里见到的如清泉一般的存在,纯洁,清澈,从不争夺。他不是个男人,但他是个人,是人就有心,心里总会装着令他向往的人。
他猛然想起她临死前怨怼的眼神,手一抖扳指掉在地上再次分为两截,扳指在地上滴溜溜打着转翻滚,滚进柜子底下去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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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楼走进北偏厢,于妙仪和薛傅兰正坐在一起聊天,见沈楼进来无不挂着欢天喜地的笑着站起身来,于妙仪迎上来道:“姐姐,你没事就好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沈楼也紧紧拉住于妙仪的手,感叹道:“短短一日,恍如隔世。”
于妙仪道:“就数那张咏春最坏了,编了谣言四处散播不说还偷了姐姐的珠宝银票,活该她被罚去掖庭宫做盥洗宫女。”
“什么?张咏春被遣去掖庭宫了?”
“可不是?”薛傅兰插嘴道:“你刚一被抓走随后就有人来查,在张咏春的包裹里查出印着长安城商号的银票,我们三个都是外地来的,有长安字号的银票不是你的是谁的?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多亏出了这档子事儿将她人赃并获。亏我平日里还跟她走得那么近,真是猪油蒙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