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是在三日后,刺眼的阳光晃的屋子里清明一片。
“姐姐!”果儿大哭着扑到床边,埋头不肯起来。栾鸾动动手指,还活着。桌子旁坐着的是江凌飞,一抹阴郁的眼神冷冷的看着。
“我还在九圣宫?”栾鸾嘶哑的问。
果儿抽泣道:“姐姐昏睡了三天,差点就活不过来了。”
江凌飞让果儿出去,自己坐到床边,沉声道:“欧阳若风已经宣布正式接掌欧阳山庄,欧阳坦之一旦也逃出九圣宫的势力范围,再要找他无疑大海捞针。”
栾鸾苦笑:“那为什么还留着我?”
“欧阳若风是你放的,欧阳坦之也是你放的……”江凌飞紧紧抿着嘴唇,“你……我岂能轻易放了!?”这样的失败他还是第一次,即使是有他故意成全的成分在,他也不允许一个小女子在眼皮底下耍手段!
“鬼医闭关炼蟾之前把你要了去。”江凌飞道,“在这之前你就好好在飞云殿伺候我吧。”
不知道昏迷的几天里那些人达成了什么协议,总之身份的泄露并没有为栾鸾招来杀身之祸。江凌飞与乌鸦、天姿一战似乎受了重伤,每日咳嗽不停,也不再像最初那般傲然。林青儿出山四处搜寻欧阳坦之下落,久久未归。前尘往事,没有人再提。栾鸾从一个囚犯变成了软禁在此的少爷丫鬟。飞云殿与重华殿一般富丽堂皇,窗棂上都是嵌着的琉璃。阳光射进来,婉转的缤纷异彩。厅殿楼阁峥嵘轩峻,花木也蓊蔚洇润。其他几处偏殿和正殿同样奢华,江凌飞的一个宠姬世萦所居住的倾遥宫就是紫纱幔帐五步一帐,水晶珠帘十步一帘。连平日里焚香的一个小香炉都是精致的让栾鸾掉了下巴,皇宫大内也不过如此吧!唯一不同的是江凌飞平日居住的东陵别院,翠竹林立,清爽干净。下雨天的时候廊下细密的雨线,比什么珠帘都好看,雨打到屋檐琉璃瓦上,叮叮咚咚。疏朗的房间,笑声映着雨声,有出尘离世的清决。
栾鸾伏在东陵别院的窗台上,一手托腮一手接雨。涧泪说这会是今年冬季的最后一场雨了,一场雨一场寒,冬天已经来了。涧泪是江凌飞这个土匪头子的侍女,清澈的眼睛总似含着一抹温柔的流水,是栾鸾见过这九圣山里最漂亮的女人,内堂不时传来涧泪为江凌飞用药酒蒸体,有手忙脚乱的加柴的声音。栾鸾解气又无聊的呆在外堂看雨,她本来是烧柴火的丫头,因为太“敬业”差点将江凌飞蒸熟,所以被发配到外堂打扫房间。这里是江凌飞的书房,满屋子都是栾鸾现代家居最喜欢的古木书架、古玩字画……哎,都是古董啊。栾鸾哀叹一句拿着自制的鸡毛掸子退到书桌旁,桌上是一副江凌飞未画完的画:波涛长河、百里皆兵,破碎的战船七零八落的散在两岸,大雨瓢泼仍顶不住火光冲天,百姓四散逃离、两军搏命厮杀,栾鸾似乎听到金戈铁马的呼啸。这个土匪头子,也有这样的抱负吗?栾鸾想到自己漂泊异乡,孤苦伶仃,就像在战争中的遗孤。不禁提笔写到: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你在干什么!”江凌飞一把夺过栾鸾手中的笔,看来这是他的得意画作啊,才不顾自己身体虚弱这么用力抢夺。栾鸾不屑的撇撇嘴巴:“谁稀罕!”
江凌飞瞪着大摇大摆拿着鸡毛掸子离去的栾鸾,目光忽然落到纸上。那几个娟秀的字体似乎透过他的身体刻道他的灵魂深处,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江凌飞握着宣纸:“这个女人的来历,还没查到吗?”
涧泪摇摇头:“史统领说,她绝不会是陈家庄或欧阳山庄的人。”“不会?!难道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江凌飞怒气横生,白养了一群白痴,要查个女人的来历都查不出!涧泪淡笑道:“他真的已经尽力了。也许她不过是哪个在我们破陈家庄时路过的普通人而已,被欧阳若辰设计做了替身,少爷何必想这么多呢。”江凌飞摇摇头:“这个人,不会这么简单。”涧泪道:“从欧阳山庄的人用她引开追兵来看,她绝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水火牙令的主人都已经回到了欧阳山庄,少爷为何还要留着她?”江凌飞抿着嘴唇:“圣侠说水牙令在欧阳坦之身上绝不会有错,可在地牢我们却没有在他身上找到。”涧泪插言道:“少爷是说,水牙令还在九圣山上?”江凌飞点点头:“必定。现在只能依靠这个女人得到一点水牙令的消息了。”“可是,她真的知道吗?”涧泪不相信欧阳坦之会将如此重要的信息告诉一颗已被抛弃的棋子。江凌飞笑道:“就算没有,留着她也无妨。还可以给鬼医师父炼雪蟾,补他万年人参的损失。”
已经半个多月,栾鸾一直没有机会接近奇草峰,只能在东陵别院看着江凌飞读书练剑。这个土匪其实认真起来样子也不算狰狞,是谁说的来着,认真的男人最美!江凌飞读书时的神情,认真中带着不羁。青灰衫履,握着书,指节清晰。倚着门,望定了远方苍茫的天际。说是强盗头子,似乎更像个世家少爷,可是言谈间的简单粗暴蛮横狠毒总是打消栾鸾这种美好而高贵的想法。
果儿的身体恢复的差不多,在果儿支离破碎的描述中,栾鸾终于捋顺了自己穿越前后的经历:欧阳山庄坐落在风景如画的月封山,是江湖上以训练武艺高超的杀手和出卖广泛的情报而闻名的第一大庄。培训和搜集情报都是拼命砸钱才有回报的买卖,所以江湖上的人自然而然的知道了欧阳山庄掌握着一个宝藏,而钥匙就是水火牙令。欧阳家大少姐欧阳若辰早年嫁陈家庄少庄主为妻,嫁妆就是火牙令。二少爷欧阳坦之游历江湖,身为唯一男丁水牙令自是随身不离。九圣天宫命圣侠借与欧阳坦之的交情进入月封山屠庄夺宝,圣侠独自一人如山焚庄,诛杀三小姐欧阳帘微,活捉欧阳坦之。但也因无颜面对老友,离宫归隐。随后,陈家庄被九圣天宫与燕子坞联手剿灭,燕子坞追击欧阳若辰却意外的找到栾鸾。
栾鸾听着这些轻描淡写的惊心动魄,唯一的疑问就是那件水湖蓝的衣裳是如何跑到自己身上的?那么,自己该不该取回水牙令送回欧阳山庄呢?
“果儿,欧阳山庄离这里很远吗?”栾鸾问道
“恩,很远。”果儿仰着头,一脸的向往,“夫人说那里风景如画,连月亮都不愿意在回到天上去。”
“所以才叫月封山吗?”栾鸾宠溺的搂着果儿的肩膀,轻轻道,“封住月亮回家的路。”
果儿抬头看着栾鸾,颇为认真的想了一会:“恩!肯定是的!”想了想,又道:“逃走的时候,我们坐的马车绳子忽然断了,又有一棵大树倒了下来,马受了惊乱窜,将后面的追兵也都截了下来呢……可是我们就被捉了,她们都死了……不过幸好夫人少爷他们骑马在前面,才逃过一劫。”果儿抹干眼泪,又来安慰栾鸾:“姐姐放心,夫人已经回到山庄了,不久就会派人来救我们的!”栾鸾重重的点点头,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位陈夫人……树倒绳断,马车为她截断了追兵,还真是巧合呢。傻果儿,难道还不知道自己早就是个弃子了吗。
果儿没有注意到栾鸾悲天悯人的表情,望着一闪一闪的星空喃喃道:“小生还说,等到了山庄,就带我去放长生灯呢。”
江凌飞仍是时常咳嗽,天冷书房里备了好几个火炉,浓烟惹的他更是咳嗽不止,栾鸾一面骂着活该一面又找来花椒和泥涂壁,壁面披挂锦绣御寒,带着工匠画图纸改建壁炉取暖。九圣天宫的人极具动手能力,不出七天,江凌飞的书房就避免了炉火烟熏而自然取暖了。望着江凌飞舒适的表情,栾鸾终于不再害怕这个鹰眼的男人,毕竟是谁留住了她的命,凭女人的直觉也可以知道。
江凌飞很乐意栾鸾留在书房里为他烧火,她一脸漆黑的样子让他很受用。江凌飞此刻握着一叠各处探子上报的情报,看着手忙脚乱的栾鸾:“你说,这世上最高深的武功是什么呢?”栾鸾费力的将一棵木柴塞进坑洞,噼里啪啦的响声顿时响起,栾鸾匆忙退后她最害怕乱溅的火星:“你说什么?”
江凌飞耐着性子重复道:“这世上最高深的武功是什么?”栾鸾一副奇了个怪的表情:“我哪知道……难不成是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江凌飞冷哼一声:“什么跟什么。”栾鸾吐了吐舌头:“你问我这个,我哪懂?”江凌飞仍旧盯着手中的一叠纸:“那你说,如何号令天下呢?”栾鸾眼见柴火又要熄灭了,急着出去填柴,随口道:“号令天下?不知到时候到底是你号令了天下,还是天下号令了你。”江凌飞自那一叠纸中抬首,栾鸾飞奔而去的背景单薄轻灵,带出一阵轻微的风,吹散了一张他手中的纸。纸上蝇头小楷:查无此人,来历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