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飞根本不觉得自己刚才说话，有哪里像是在开玩笑。
“我知道的时候，也曾经震惊过。但是……这件事，是爸爸亲口确认的……当时，当着我的面，他对吹雪说出自己当年跟花女士的往事，也亲自认吹雪为自己的亲生女儿，”他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亦真，我知道过去发生过很多事，但既然她已经证实是我们的亲生妹妹，我希望你可以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哥哥。”
亦真手扶着头，面上已经恢复了冷静。不过，他依然是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奕飞，听你的口气，好像没有做过DNA检测？既然这样，根本不能确定血缘关系不是么？”
奕飞摇摇头：“当时没有，但之后有没有做过DNA检测，我不确定，你得去问吹雪或爸爸才能确认。不过，我觉得爸爸没必要编这种故事，认一个自己不确定是不是亲生的女儿，给自己添不必要的麻烦。”
这的确是一个要点，亦真听到这里也沉默了。
“好吧，妹妹就妹妹，”他终于耸耸肩说，“反正都无所谓。只是……天晓得。”
他依旧是那种不信的姿态，虽然嘴上是退了一步。
奕飞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简单地说：“你能理解，就最好。我无论如何也不想看到有什么不该有的花边新闻漏出去，影响陈氏集团的名声。同时，我也不希望吹雪受到任何伤害。只有这一点，我希望你牢记。”
亦真静静地听着奕飞这句警告，没有说话。
“吹雪，你已经安全到家了吗？”
爱德华关切的声音，通过无线电波越洋而来，再经由手机听筒还原，听起来温暖无比。
虽然心里繁繁复复，犹如缠满了乱丝的毛线团，吹雪听到这个温柔的问候，还是觉得心里通了一阵暖流，滋润了冰冷的神经。
“我很好。中午下了飞机之后，去拜祭了爷爷和妈妈，现在刚刚到家不久。”
“那你现在一定很累了，我有没有打扰你？”
“没……没有，”吹雪努力地笑起来，“怎么会打扰我呢？我现在还好。你回国之后一切都顺利吗？”
“母后听说我正式求婚了，非常高兴，但是听说你还没有答应下来，她有一点担心。不过这都是意料中事，别担心。”
吹雪苦笑了一下，将沙发上的那个黑丝绒盒子拿起放入衣袋中，这才小声地说：“我……还没有想好。”
“没关系，我们约好了等到你的生日为止，在那之前，我会耐心地等。”
“爱德华，谢谢你……”
听着爱德华柔和的语调，吹雪的心里有一种酸酸的痛感。
虽然她说不出口，也绝不可能这样对爱德华说出口，但可怕的事实是——此时的她，完全心系在隔壁房间内的亦真身上。
她无法欺骗自己，也无法欺骗任何人。
她只想，等亦真等一下和奕飞出来之后，好好地问问他，这些年来，他过得好不好。她只想，像以前那样，好好地看着他，好好地……
“吹雪，下个月中旬，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突然，爱德华的声音钻入耳朵，打断了吹雪的思路。
她有点茫然地应了一声：“咦？怎么了？”
“你可以抽空，来一趟摩鲁哥吗？”
“摩鲁哥……？”吹雪怔了怔，不知为何爱德华又旧事重提，“为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到我给你答复之前，我都不用去摩鲁哥的吗？”
“是的，可是吹雪，我现在……”
爱德华的话说到一半，旁边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令吹雪一惊地抬起头来朝房门的方向望去，听筒也同时离开了耳朵。
亦真和奕飞一前一后地走出门来，谁都不说话，走到客厅里，就各自占了一角，彼此看着对方，眼神中有说不尽的话语。
意外地，从来不曾被人动摇过的奕飞，面上竟有些阴霾的感觉。吹雪意识到，亦真带回来的那个消息，果真“惊动”了奕飞，不觉有点好奇地看着他们两个人。
“吹雪？”
在电话另一端的爱德华显然发现吹雪没有在听，提高了音量。
客厅里静悄悄的，他这样一叫，两兄弟的视线都霎时聚集过来，落到了吹雪的身上。奕飞还好，被亦真这样注目看着，吹雪霎时有种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再也不出来的感觉。
“我……不知道，我现在有点事，必须要挂电话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究竟想着什么，随口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就将电话挂掉，还死按住电源键直到电话关机，这才总算卸掉身上的过重的压力，回过神来。
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两个男人四只眼睛，都含着莫名的意味看着她，虽然各自的态度不同，但相同的是，他们都觉得，她方才的举动有点可笑。
“……看来我们打扰你打电话了。需要回避吗？”亦真双手交叉了放在胸前，嘴角是戏谑的弯度。
吹雪此时最怕听到他的挖苦，脸上顿时红得跟熟透了苹果，连眼眶都重了，磕磕巴巴地说：“你、你们刚才都聊了些什么？”
明知道这撞过去是堵墙，双生兄弟俩既然要躲起来说话，显然是不愿让她知道的，但她还是决定要问这个问题，来转移话题的重心。
亦真的眼中一瞬激起了讥诮的波澜，看得吹雪一阵头皮发麻。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奕飞告诉我，你现在是我的妹妹了，要我做好哥哥的本分，”他说到这里，漂亮的眼眸转向奕飞，“是不是，奕飞？”
奕飞淡淡地看着他：“希望你懂得怎么做好别人的哥哥。”
亦真闻言，面上的假笑愈发地深了，意味深长地看着奕飞，不说话了。
吹雪反而心底一震，有点头皮发麻。
见到亦真的冲击实在太大，以至于她几乎都忘了这一个事实——她跟奕飞以及亦真，都是血脉相连的兄妹！任何逾越的行为，都是不允许的。
然而，心里那个从未停止过的疑问继续纠缠着她，她垂了眼，也不吭声了。
“我可以用回我自己的睡房对吧？”一会儿，还是亦真打破了沉默。
“请便，你的地方都没有被动过，”奕飞平静地将话头接了过去，“但是因为不知道你回来，所以没吩咐给你换上干净的床单。备用床单都跟以前一样，放在在隔间的储藏格里。”
“没问题。”
亦真从沙发上拿起自己的外套，走进了通往房间的回廊。一会儿，那里面便响起了翻箱倒柜之类的声音，看起来他的确非常高效地开始了自己睡房的清理工作。
“吹雪，烽燧已经将我的睡房布置成你的房间了，”奕飞这才转向吹雪，“本来就是这样安排的……亦真的房间从来都是他自己的，六年来除了定期的清扫，从没有人使用过。希望你可以理解。”
吹雪这才想起来，自己只求得使用这个公寓的权利，却从来没有仔细考虑过，自己能用这里的哪一个房间过夜。当然，本来只是她一个人回来，无论是奕飞和亦真，都不是计划内要在这里留宿的人。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顿了顿，奕飞又说：“我也会留在这里陪你。我会睡我书房的床，所以你不必担心。”
“我、我当然明白……没问题的。谢谢你，奕飞。”
听到这里，吹雪不觉感激地看着他。她知道奕飞本来一定有其他的安排，但现在为了这件事，临时改变了计划。
突然之间，本来期待一个人在回忆里慢慢清理负面情绪的假期，变成了跟两个双生子再一次挤在这个公寓里的“现实”，她有一点消化不过来。虽然，动作有点僵硬，不过她仍理智地，往自己该去的地方迈开了脚步。
走进满是房间门的小走廊，左边数起的第一个凹陷并不是房间，而是一个通常用来放电话的小隔间。以前，手机还没有这样流行的时候，家里的电话线曾经拉得很长，而这里，是以前的双生子，最常用接电话的地方。
在这个小隔间的门口，吹雪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往窗户的方向望了过去。
低垂的窗帘，遮挡住了视线。但是吹雪知道，这一扇窗户的对面，是一扇被木头封住的窗户。两块简陋的木板平行地拼接起来，那扇窗户的后面，就是十七岁的她曾经的睡房。
她花吹雪不是公主，也不是灰姑娘，她只是一个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生父是谁，与母亲两个人在贫困线上挣扎了一辈子的普通女孩。那年暑假的那一天，她第一次在育才中学遇见奕飞和亦真的时候，她满脑子想着的，不过是竞赛带来的奖金而已。
那个时候，她很讨厌亦真，亦真也很讨厌她。她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跟他们二人，在人生的道路上走这么远。
如果不是这神奇的，不到一米半的距离，可能，她永远也不会有机会，走近他们的世界。
这两扇伸手可及的窗户。
就是在这两扇窗户之间，他们两个人，开始了第一次的谈话……
“吹雪……”
奕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接着，吹雪感觉到，自己的两肩被温暖的手覆上，后背贴上了温暖的胸膛。
“别这样，去睡吧，好好休息一下。”
吹雪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沾了一点湿凉之气。她麻木地伸手去抹那些咸涩的液体，却只是发现更多温热的液体继续滚落，沾湿了她的手指，也令她失去了继续挣扎的气力。
“奕飞……”她象抓住救命草一样地，用力抓住奕飞护住她双肩的手臂，“对不起，我真的有一点太意外了……”
其实想说的话有很多，但奕飞不是一个合适的对象。例如，她不能告诉他，其实由始至终她都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陈昊天的女儿。例如，她也不能告诉他，即使名分上已经是陈家的女儿，她始终把自己当做亦真的女朋友，在等他回来……之类。
她甚至不知道，这些想法，是不是也应该对亦真也隐瞒着。到目前看来，六年之后的他，似乎已经完全不在乎她了。她若是还将这热脸往人家的冷屁股上贴，恐怕会是又一次地自讨没趣。
“别这样，吹雪，”奕飞在她的耳旁低声安慰着，“亦真回来了，这是值得高兴的事。给他一点时间，很多的话，以后都可以慢慢谈。现在，先梳洗一下，好好休息……飞了这么远，今天又跑了这么多地方，你一定很累了。”
吹雪努力地弯了弯嘴唇，却没能笑出来。
这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她不确定……
否则，为何她不是笑着，而是想哭呢？
“奕飞……你确定，明天早上起来，他不会又一次消失掉吗？”她喃喃地在奕飞的怀中说，连自己都不确信问题的答案会是什么。
奕飞犹豫了一瞬才回答：“我想，他最近一段时间都会留在这里的。”
吹雪的眼睛闪了闪，突地返身拽着奕飞胸前的衣服说：“刚才亦真究竟都跟你说什么了？他说他是有事回来找你的，是不是说，办完了这件事，他就会再跑掉？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是怎么死里逃生，这六年又是怎么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