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真，你在说什么？怎……怎么可能是他本人？”
“你是他在婚姻之外的私生子不是么？假如以前某天，他突然发现了你的存在，而又不想要你，将你拐走然后秘密处理掉，是个很合理的思维方式。”亦真淡淡地说，仿佛那是别人的家的事一样。
“开、开什么玩笑！”吹雪禁不住蹙起了眉毛，“找你以为现在在讲电视剧吗？他现在都收养我了，以前怎么可能会想要害我呢？”
“现在是现在，以前是以前，”亦真冷冷地说道，“你是几岁的时候被绑架的？”
“以前我不是很确定，但是最近我回去了一次孤儿院，院长告诉了我几乎是确切的时间，”吹雪老实地回答说，“应该是我五岁的时候。”
“五岁……”亦真突地冷笑起来，“吹雪，你知道他为什么总是带着墨镜吗？”
“不知道……”吹雪不明白为什么亦真突然转移了话题，“他不是一直都这样戴着墨镜的吗？”
“有一件很巧合的事……他在你五岁的那一年，某日在中国出差的时候，脸上突然因为意外受了伤，从此留下了疤痕，所以才开始一直带这样可以遮丑的厚框眼镜或者墨镜……”亦真一字一句地说，“吹雪，你被救出来的时候，那个拐子有没有受什么伤？”
“我……”吹雪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我怎么会知道……？那个时候，我才五岁……”
亦真的眉头都快要锁到了一起，然而脸上是越笑越欢。
“我看哪，今天晚上的这一顿饭，会很有意思呢。”
小提琴四重奏的音乐在空气中回响，优雅的餐盘轻碰撞的声音，古典的家具透出沉重的质感，银质的餐盘闪耀着高雅的亮光。
吹雪走进宽敞的长厅，便已经看见双生兄弟奕飞和亦真，西装笔挺地站在那里。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转向她，面上的表情却截然不同。
不管面对这样的场面多少次，她都无法从那种奇异的感觉中脱离出来……这根本是上天最神奇的佳作之一，而她竟然有幸离这个伟大的作品这样靠近，甚至——伸手即可触及。
“我来晚了吗？”
走到两个高大的身躯面前，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童话里幸运的小公主，被两个王子守护着。
他们都同时对她笑一笑，其中一人温和地道：“不会，时间刚刚好。”
说完这些话，场面稍冷了些，三人各怀心事，都在思量自己下一步该做的事，该说的话。
一会儿，身后便由远而近地响起了脚步声。
还是领路的烽燧先出现，对他们说：“先生和夫人来了。”
吹雪下意识地转过身来，立刻便看见陈昊天抓着段如雪的手，出现在大厅的门后。
段如雪的脸色比上次见面的时候红润很多，那一双温柔的眼眸转瞬便落在她的身上——接着，段如雪对她笑了笑。
“……您好。”吹雪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称呼对方好，迟疑了一刻才说，“好几天没见了，陈夫人。”
另外三个男人都不知道吹雪跟段如雪见过面，一时间相互看了看，谁也没有说话。
“妈妈……你跟吹雪见过面？”奕飞小心地插嘴问道。
“嗯，”段如雪很高兴地对奕飞说，“这是你带回来的媳妇对不对？”
“妈妈？”奕飞直接吓了一跳，“不、不是的。吹雪是我以前在中国的朋友，因为这段时间她正巧有空，所以我邀请她过来……”
这都是陈昊天交代过的说辞，他早已熟记于心，并准备这样介绍了。只是实在没想到，段如雪竟然会口出惊人，直接打乱了计划。
“段伯母……”吹雪也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再一次见面，段如雪竟然又提起了这件事。
听到奕飞这个回答，段如雪面上的笑容霎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望的神色。
一会儿，她又笑了起来，视线落到吹雪胸前的铭牌上：“不会的，奕飞，你在跟妈妈开玩笑吗？她明明戴着……”
“好了，如雪，”陈昊天伸手按住了段如雪的肩膀，也阻止了她继续往下说去，“吹雪是我们家的客人，她是奕飞和亦真以前在中国的朋友。今天她过来，是特意为你贺寿的。”
段如雪露出困惑的表情，转头看着自己身后的陈昊天。
“是、是的……”吹雪赶紧也跟着说道，“我七年前跟他们两个在中国认识，之后我一直在伦敦居住，最近毕业了有一段短暂的假期，于是到这里来玩……”
段如雪缓缓地回过头来，面上的表情不知何时，已经又恢复了那种温和得有点失神的感觉。
“我……听说你身体不舒服，奕飞送你去看病了，现在你感觉好一点了吗？”她似乎连之前的话题也一并忘了，转而问起别的问题来。
“好、好点了，谢谢您的关心。”
吹雪当然想起来今天自己又晕倒了的事，仍努力地笑了回答，不想破坏现在这样的好气氛。她早已经从奕飞的口中听过段如雪的病情，知道她的记忆非常短暂而且错落，这一刻说着这个话，下一刻就已经忘记了，又开始在另一个主题内转圈。
“那就好，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面前那张面孔美轮美奂，双生子的容貌有至少一半都源自这里，然而那双眼睛带着蒙蒙的雾气，让人完全看不见那一封雾后，究竟转动着什么的思绪——又或者，根本就没有在思考着什么。
此时，陈昊天插了进来问：“今天我下直升机之后你看起来不太好，后来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只是一点点精神紧张。我醒来之后医生看过，说完全没事了。”吹雪只得又再笑了笑。
“爸爸，妈妈，与其站在这里说话，不如我们先坐下来？”奕飞在旁边说道，尝试带动一下气氛。
“你们饿了吗？青春期就是没办法。”没想到，段如雪竟对双生子温和地笑了起来。
两个超一米九的男子汉相互看看，都无奈地笑了笑。
还是奕飞笑了回答说：“妈妈，我是有点饿了。”
“既然是这样，那不如直接到餐桌上去吧。”陈昊天于是说。
就这样，连同角落里的小提琴四重奏，还有所有的仆人们，都一并转移到旁边的餐厅里。这是一个长三十米的房间，四周的墙壁以丝绸锦绣装饰，挂着巨型毛毯，讲述成吉思汗射雕的故事。周围摆满了各色精美的陶瓷制品，也有漂亮的石雕，装饰得十分琳琅。
吹雪在女仆的服饰下坐好，小心地左右观察着，看着大家一一就坐，准备好用餐。
红酒逐一倒入杯子中，是一九四一年的经典南法酒窖藏品，然后，陈昊天举起酒杯道：“祝如雪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众人都一起举了杯说。
“谢谢。”段如雪笑着举了酒杯，一饮而尽。
吹雪也陪着啜了一小口，虽然她知道自己酒力不胜。
虽然亦真跟她说，今天的晚饭后，会是一个好机会，向陈昊天询问她的身世，但现在这样看来，她根本就开不了口。今天是段如雪的生日，如果竟然让她听到关于另一个女人跟自己丈夫生下孩子之类的话题，真会是晴天霹雳的。
“那么，接下来，我也必须要敬一杯酒。”段如雪却似乎兴致很高，叫人又给大家都满上，举起酒杯。
大家以为她是回敬，于是都举起了酒杯，然而段如雪却站了起来，说：“你们都下去吧，让我们一家人好好地说话。”
一个沉默的招手，周围的仆人们便都在烽燧的带领下退出了房间。吹雪这才注意到，那一扇房门，原来是很厚重的，几个人费了好大的气力，才终于将门推上。
大门紧锁，房中，只剩下他们一家人。吹雪只觉得自己即是事外人又无法置身事外，想要站起来又觉得不对，只得硬坐在了椅子上，看看情况再说。
段如雪这才款款离了自己的座位，走到门前，不知按了哪里，只听“咔”的一声，像是上锁的声音，那门突地显得坚固许多。
亦真下意识地扬了扬眉——他是受过这方面培训的，自然知道这是什么。这种门从十九世纪初期兴起，锁是机械机关带动，只在门内可以上锁开锁，外面恐怕用坦克撞都得一会儿时间。
旁边的奕飞和吹雪可能还不知道其中的蹊跷，但是他已经先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今晚的段如雪似乎与“平常”的她，哪里有点不一样。
这个当儿，段如雪才一步步走到陈昊天的面前，笑了说：“来，我敬你这一杯，谢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
吹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总觉得段如雪最后这两个字，说得有点咬牙切齿。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奕飞和亦真，只见他们两人也是蹙了眉，一副观察形势中的表情。
“如雪，你怎么了？”陈昊天并没有拿起自己的酒杯，只是略带奇怪地看着她。
“怎么了，昊天？”段如雪柔柔地只是对他笑，“你的妻子敬你酒呢，怎么不喝？”
“当然喝。”
陈昊天拿起自己的酒杯，正欲跟段如雪碰杯，不想段如雪将自己的杯子让了让，竟不跟他碰杯。
“我不是想要跟你对杯，是想要你喝我这杯酒。”她幽幽地说着，那温柔的声音如沁了蜜糖的柠檬雪糕。
陈昊天稍蹙了眉，不解地看着段如雪。
段如雪凉凉地笑了：“怎么？你看我的眼神，好像……不认识我似的。我今天的妆哪里画得不好吗？”
“哪里，你很漂亮……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比平日里更艳光照人。”
陈昊天的回答，在吹雪听来简直就像是客套的应酬一样。虽然话说得似乎情意绵绵，但其实她早就听说，陈昊天每年也就回来这样一两次，平时根本不会步入古堡一步。
这个当儿，奕飞下意识地望向亦真，眼中翻涌不定，而亦真也沉默地回视着他。
他们都知道段如雪这几天再没有服用那个会令她精神错乱的药，但没有人知道，在服药之前，她是不是已经有了精神病症。现在这局面，实在不知道，段如雪是不是清醒状态。
吹雪就更不清楚状况了，看到这样奇怪的局面，禁不住睁大了水灵灵的眼睛，望向亦真和奕飞。她当然马上就发现了那兄弟俩神色有异，但又不好意思开口去问，只得硬按捺住，一声不吭。
这一头，段如雪跟陈昊天的僵持却仍在继续。
她上下看了陈昊天一圈，眼中的笑意逐渐地浓了：“你不喝我的酒，莫非是怕有毒吗？你莫非觉得，你的妻子会害你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如雪……”
陈昊天虽然这样说，眼中却含着重重的疑虑，看着面前这个身着华衣的美丽女人。
“这样吧，我喝一口，证明这个酒没毒。”说完，段如雪真的举杯，自己喝了一大口。
这场面突然变得有点象连续剧，一大杯酒就此被放到陈昊天的面前，质感沉重。
吹雪知道段如雪的精神有点问题，只当她的疯病一时又犯了，于是开口劝道：“既然这样，就喝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