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暗恋小阎王，这是全往生界皆知的秘密。
她经常在首饰店门外搭一个小凉棚，摆上四条长凳一张八仙桌，喝茶嗑瓜子之余逢人便吹嘘，总有一天小阎王是她的人。我这个人特八卦，心里有啥就憋不住，自从我知道珍珠和小阎王这档子事情之后，我憋了七十年才逮到机会问小阎王，他们俩之间为啥有绯闻。小阎王只是无奈何，淡淡地表示只见过这个人根本没说过几句话。至于早晚是她的人这一说，更是无稽之谈，不知从何而来。小阎王警告过我，千万别跟这女人走得近，以免让她知道他的行踪。
三百年前的某一天，珍珠大晚上卷着铺盖闯到我屋外，那时候还没有美剧韩剧可看，我闲来无事在罐子里养鬼精灵玩儿。那东西大约有一寸多长，有鼻子有眼，也是人形，养得好还能说话。珍珠敲门的动静之大非同一般，大半夜里震响了三条街，我若是不去应门，说不定屋梁都会被她拆掉。我披衣服下床打开门，她一头就扎了进来，刚把被褥放在我的地板上，就碰倒了我的罐子，里头的小鬼精灵逃了出来。我的鬼精灵很黏人，大半夜我很少放他出来，它一下子就窜到珍珠的鼻子上，跟她讲话。珍珠吓得直哆嗦，拿起桌上的酒壶当成茶壶，口对口喝了半壶之后，我的灾难日就来到了。她那个一杯倒太厉害了，吐了我一身一床一地板，还死死地抱着我的大腿不肯放手。她要我给她唱歌，她要我背诗给她听，她还要我背着她上大街上对着电线杆子说我错了。我被折磨了一个晚上之后，她是睡着了，可把我给累趴下了。我事后才晓得，她得到线报小阎王每天早上会来我店里吃早点，所以准备半夜就来蹲点儿。被她这么一闹，第二天我连店门都没开。最近这些年，我从不打她店门口路过，也不参加她组织的任何吃饭喝酒唱K活动，更不会想要与她通电话邀请她来我店里。我对她的记忆也随着时光慢慢流逝。一想到她之前的种种劣迹，我真后悔没早点想起这些事情，否则打死我都不愿意参加她在的葬礼。
此时此刻，珍珠又上演三百年之前的戏码，她抱着我的大腿说，“走啊，我们去喝酒！去唱歌！”
白无常同情地望了望我。
黑无常同情地摇了摇头。
小阎王收拾自己身上的那些呕吐物都来不及，根本不能指望他能帮忙。
苍天啊——大地啊——
我被珍珠拖着走出追悼会场地，大家都一副牺牲你一个幸福十万人的姿态，目送我们远去，仿佛我就是那将要上刑场的狼牙山五壮士之一，追悼会外的往生者也自动给我们让出一条道，甚至还有人指给珍珠看鬼差食堂在哪里。我真是要死了，要死了！
珍珠要喝酒，我给了她茶水。珍珠要吃肉，我给她买了盖浇饭。
珍珠说，“丹雅…你以为我醉了，其实我没有。我就是见不得你舒坦。”
“哦？”这又是什么酒话呀，我只能嗯嗯呀呀作答。
“丹雅，你知道吗？无论你在哪里，那几个男人的目光就没离开过你，黑无常白无常这一对没出息的！”她擦了擦嘴角的油水继续说，“还有小阎王。他也是！他也是！”
“你想多了吧。”我摇头。
人喝醉了连思维都会不正常，满口的胡言乱语。
“是你！是你自己太迟钝。”
她站起来晃晃悠悠往我身上倒，连人带椅子我被她撞倒在地上。我扶着老腰哀叹，这是造的什么孽。
“丹雅，你知道不。”她呼哧呼哧往茶杯里吐泡泡，这丫头真得醉得可以啊。她迷迷瞪瞪的眼神似乎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她抓住我的劲道还是很大。
“嗯？”
“五百年前你刚来的那几天，有个男人来找你。他长得还挺帅挺帅的，功夫也高，是黑无常和小阎王一起把他打发走了。我亲眼看到的。”
“你说什么？”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
“就是一个男的，很帅很帅，背后还背着两把剑，帅死了帅死了。”
“你说他背着两把剑？”
“黑无常和小阎王一起打他，哈哈，打他，哈哈哈。”
“珍珠！”
我想摇醒她，听她再多说几句。她没再往下说只是瘫倒在椅子上，呼噜呼噜睡着了。
鬼差食堂今天半打烊，鬼差们都去了追悼会，晚上也会安排吃饭。仅有几个公务在身的办事人员留在食堂吃饭，所以食堂只开了一个小窗口卖的是单点的小炒。要不是珍珠胡搅蛮缠说要吃肉，我想我也不会来这里。珍珠把上面的那些话，嚷嚷出来，我相信周边的几个人都听见了。只是他们选择低头吃饭，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我托着下巴思考，又或者说什么都不能思考。老人说酒后吐真言，珍珠说的是真的？如果我相信了她，那么黑无常和小阎王一定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五百年后再来纠结这些还有没有意义，五百年后再去挖掘当年的真相，会不会是竹篮打水。
我拿出手机盯着屏幕看，一会儿选到黑无常的号码，一会儿选到小阎王的号码，这两个人联合起来骗我，骗了我五百年。最终我还是选择了黑无常，他虽然木讷，看起来不像是会说谎的样子。
“黑大人。”
我拨通的时候声音都是抖的。
“什么事？你在哪里。”
“鬼差食堂。”
“哦，珍珠没闹你吧？”
“她睡着了。”
“好。”
“她说…五百年前有个背着双剑的人来找过我，是不是真的。”
电话那头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就当我的耐心将要耗尽了之时，他终于开口。
“你呆着别动，我来找你。”
那个人也曾经对我说，你什么地方都不要去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你呆着别动，我会来找你的。这种承诺我听过多少次了，可是最后呢？女人啊，都是太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