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四百年前的青冥洞天？”莫瑜拧起了眉头，这片荒林野地，既无亭台轩榭，也无仙气缭绕，古朴而破败，怎样也与仙家洞天福地联系不到一起去。
“你体内的功法，有点像长庚剑气，也有些太白玄罡的味道，是新的筑基功法吧，锋锐飘逸，颇有几分独到之处，能改写出这套功法的人也是难得奇才了……你……也是太白中人？”
小贼一惊，他的灵觉并不迟钝，但是却没感受到‘木桩’窥探自己体内真气，心知自家修为远远不及对方，言语就多了几丝恭谨：“失礼，你是太白山的前辈？”
“我？”木桩苦笑一声，带着几丝不知沉积多久的哀伤：“我应该已经被逐出师门了……”
小贼脸上亦是出现一丝苦笑：“我也是被逐出门派的。”
那木桩听了，先是一愣，然后干笑了两声：“如此说来，你我倒是有缘。”
一听这话，小贼倒是觉得这根古怪的木桩亲近了不少，稍稍安下心来：“前辈，小子名叫莫瑜，敢问如何称呼？”
“我叫罗隐。”木桩发出沉闷的声音，这次才说出自己的名号：“秦人。”
“秦？”莫瑜颇读过些书，计算一下年头，一千四百年前，算来正是秦王横扫六合的时候……
如此说来，这里是太白宗过往的遗迹了。
小贼举目四望，才发现此地渺无生气，除了一些半干枯的树木蔓藤，居然连小虫子都没有一只，始才相信这里是与外界隔绝的小千世界。
莫瑜看着‘木桩’，目光好奇，可以知道，这其实是一个被怪异物事封印起来的人，他为什么会被封在此地，又度过了一千四百年的悠久时光？
“你的运道倒是不错，身怀遁天玄甲，不然怕是也找不到这里？”
“前辈，这遁天玄甲究竟是何物？”
莫瑜摸着额头，这片不全受他控制，来路不明的龟甲，一直是他的心病，不问清楚，实在不能安心。
“具体来历我却是也不清楚，只知道是一位上古大能占卜用的龟壳。”罗隐想了想：“其中一道先天五行破禁神光，可以照破后天诸般虚实禁制，也算是件不错的先天法器了。”
“先天法宝！”小贼却是没想到紫府中的龟壳居然有如此大的来头。
残山图录的制器篇中说道，凡天下法器，分为两类，若初经炼制，略有用途，只能称作后天法器；孕出灵性，变化无方者，可称为先天法器，这等法宝，若非得天地造化，也非大门大派几代真人祭练积累不能成就，如太白山这等山门，都没有几件，可说是难得的极品了。
“不过这玄甲经了几场劫难，里面的灵识已经散尽了，到现在仍然没能恢复。”罗隐慨叹道：“他能落到你手上，也是你有福缘，好生珍惜着吧。”
“可是，我还没能将之炼化。”小贼有些苦恼地挠挠头，罗隐说话平和，而且此地隐蔽，小贼一时不想出去，听闻罗隐讲些修行之事，就顺水推舟地求教起来。
“炼化？”罗隐失笑：“你若能修成先天神念，才有可能御使这样的法宝，如今它肯助你，就算是不错了。”
小贼有些失望。
“这里难得有人来，我已经一千四百多年没见过生人了，既然你有缘进来，如果不忙着走，就和我聊聊吧。”
“走？”莫瑜苦涩地一笑：“我能走到哪里？”
也是一口郁结之气，小贼便把山上发怒杀人的事情纷纷倒了出来，罗隐听了，半晌才冷哼一声。
“原来太白山的规矩，居然已经败坏到了这种地步。”
“是啊！”小贼顿时对这位门派弃徒前辈生出一种知己之感：“那种流氓在山上横行霸道，居然也没人管管，逼得小爷我发飙杀人，唉……”
“我可不是帮你说话，你别高兴。”罗隐冷笑了两声：“若我是你们院长，那两个腌臜货色自然要斩杀了正门风，连你的人头，我也要一遭砍了号令，以正门规。”
“什么？”小贼咋舌，摸摸脖子：“前辈居然如此严苛？”
“非是我严苛，而是当年我们太白山的规矩就是如此。”罗隐说着叹了口气，带着悠然的语气回忆道：“赏公战，罚私斗，我宗弟子虽然不多，但是却上下一条心，不用说西边的昆仑，便是关东的稷下、鬼谷，在我太白剑气之前，不都是土鸡瓦狗一般？”
小星呆了，浑然没想到太白宗当年有这等气魄，不过听听这话，却是有些耳熟：“勇公战，怯私斗，这……这似乎是暴秦的法度……”
说了半句，莫瑜一闭嘴，才想起来这位前辈是‘秦人’，他如此说法，却是大大不敬。
“暴秦？”罗隐语气有些惊讶：“你们如今就如此称呼我们大秦？”
小贼愕然，转而醒悟，估计这位前辈被封之时，始皇帝春秋鼎盛，没有到群雄并起，天下大乱那个年代。
于是莫瑜便把这一千四百年的史事简简说与罗隐听，罗隐果真颇有兴趣，其间或是问些细节，或是慨叹，听完了，却是陷入了沉寂。
“群雄并起，二世而亡，千秋万代，终究只是一场虚话。我早该想到的。”
良久，罗隐叹息一声：“难得，太白居然还没衰败，不过也没有当年那般胜景了吧。”
“前辈，我太白宗和秦国究竟有何关系？”
“你这个问题，算得上欺师灭祖，若是落在我的手里，也要砍头号令的。”罗隐又笑：“太白山可是当年大秦铸剑之处啊。”
“啊？”莫瑜一呆，虽然太白在关中，但是他却没想到与秦国真的有如此密切的关系。
罗隐一边说着，一边追忆：
“当年我们上山的时候，冬天的雪刚刚化了，山中的匠人便把那雪水收集起来，用来给剑淬火，剑锋就像山顶的雪一样，秦剑冠绝天下，就是这样一把一把锻打出来的……
白将军、蒙将军、连王上都曾上过太白山，还在藏剑阁中学过剑艺……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们在雪中练剑的模样，就好像是发生昨天一样……”
话语中充满了自豪，小贼听说在长平坑了四十万降卒的白起居然也是太白子弟，不禁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他在《神州志》中阅读过太白历史，却没听说过这些事情。
“看来这些过往，都已经被篡改，既然我大秦二世而亡，后世史书，自然也不会留下什么好话。”见了小贼惊愕表情，罗隐有些明白了缘由：“今日的太白，已经不是一千四百年前的太白了。再说这些，已是无用……”
“世间岂有永恒不变之物？前辈又何须介怀。”小贼听得罗隐语气中的失落，安慰道。
“是啊！世间没有任何物事是永远不变，想当年我在太白山上练剑之时，又怎会想到有一天沦落到这个地步呢？”
似乎一句话中了罗隐痛处，他苦叹一声，语调怅然。
“前辈，你为何会被困在这里？”小贼好奇地问。
“也没甚大事。”罗隐淡淡地说道：“只是行事不慎，逆了天数。”
贼面色变得颇为怪异，这个理由委实诡异，令他不敢接受。
“这个洞天，与我体外这层外壳，都是为了保护我而存在。”罗隐说道：“只要外界天地元气接触感应到了我的存在，便会有雷劫降临，浩劫之下，整个太白都要生机断绝，寸草不生。”
虽然与罗隐相谈，数次惊讶，但是听了这句，仍然把小贼吓得不轻。小贼直觉地知道，这位前辈所说，并非假话。
逆天者，天刑诛焉。
这是天道的规矩，若是逆天到了这种地步，做出来的事情，究竟是何等的天怒人怨？
一念及此，小贼看着罗隐的目光就添了几分恐惧。
“你不用怕我。”罗隐笑笑：“我也不欲让整座太白山为我陪葬。”
听了罗隐言语，小贼又心生疑惑：“前辈，我等修道者，都是顺天以求长生，为何你偏要逆天行事。”
在这封闭的洞天之中，一动不动地活了一千四百年，‘生不如死’四字也难以形容其万一，小贼想了一想，若是自己处在这个位置，怕是撑不过几个月，就要疯了，罗隐说话条理清晰，显然没有疯狂，令小贼颇感不可思议。
又是什么，支撑他渡过了这许多的时光？
当年他逆天行事之时，心中又是作何想法？
“我等生于世间，总是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做的，便是因之困锁万年，直到海枯石烂，也是甘之如饴。”罗隐缓缓说道，语气中有种不可摇撼的坚持。
小贼肃然。
“世人修道，皆为长生，但是这世间总是有些东西比生命更加重要，斩尽尘缘以得逍遥，又哪有嘴上说的那么简单？”罗隐叹了口气：“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而修道？”
莫瑜挠头，又开始了头疼。
他修道的缘故，最初只是多些神通本领，活命手段，后面才又添了许许多多因由，然而谈论出来，相比真正的天道正法，似乎都不足道。
听了罗隐这一问，莫瑜的心又乱了，仿佛修炼观想存神法入魔的时候，神念渐渐开始混乱。过了良久，眼神才又清明起来，忽然失笑，发现自己钻了牛角尖，非要在杂乱的欲望中强行找出一个理由来。
这个问题实在不需要多想的。
罗隐见小贼通悟，大笑：“好啊，世人修道所求，不外三等，其一等为求超人之力，以求权势财富，世俗享乐；其二等求个长生不老，以求逍遥自在；其三等为求洞彻大千，掌控天命，我看你的道心，境界实在是有限得很啊。”
小贼干笑一声，挠挠脑袋：“前辈教训的是，晚辈的道心，离那第三等差距委实大了一些，第二等虽然有些，但是却也难以忍受清净苦楚，想来想去，道心只能算那第一等，不过人生而逐利，为了欲望而修道，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不错。”罗隐语气赞同：“你有这个觉悟就好，世间偏偏有些人，明明心中有欲望，还要喊着存天理灭人欲，这等扭曲，连自己的心都说不过去，还求什么大道？”
“前辈。一千四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里为何如此破败？”莫瑜望望四周，再次发问。
罗隐沉默不语。
莫瑜见罗隐不语，情知对方不愿多说，一时气氛沉闷。
“既然此太白已非彼太白，此青冥又非彼青冥，那些事情不说也罢了，反正都是些前尘旧事，说也无益。”罗隐沉闷地说道，转移了话题：“这地方除了些草根树皮，却是没吃没喝，你在这里也呆不长久。你临走时候伤犯了太白子弟，若是出去，在这太白山中，却也凶险。我见你功力浅薄，恐怕难以应付，不如我指点你一番，全当你陪我这个生不如死的东西谈了这许久故事的酬谢吧。”
莫瑜大喜，能得罗隐这一千四百年前的太白前辈指点修行，便是让他去吃草根树皮，也是千愿万愿的。
（唉……今天只好一章了，修书忙活了大半天，也不知道效果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