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生命的一开始,就是不断地弃城逃跑,不断地漂泊,不断地苍老。路欢以为自己的心早已麻木得失去了感觉。可是有些东西,只要滋生了,就无论怎样躲避与抗拒,都深觉无力。
就比如现在。
“大夫,请问心痛有药可医么。”一个完整的凌子墨就在她面前,假装虚弱地趴在桌子上。在路欢看来,他与流氓无赖无异。
“没。你可以走了。”路欢相当后悔,她当初不眠不休就是为了救这家伙么。“下一位。”
“啊。还有没有天理啊,我怎么会遇上这么没人性的大夫……”凌子墨在一旁不依不饶,喋喋不休。
“这位公子,你挡住我的道了。”一位中年大叔道。
“大叔,没病就别在一旁碍手碍脚的。”今天是阿凉替破晓维持现场秩序以及照顾客人。那个男人,他老早就注意到了,一直缠着路欢,一定是不怀好意。
“啊。阿凉,今天轮到你啦。”路欢笑着对他说。
阿凉听了反而闹起别扭来,“我可不是自愿来的。”
呵呵。明明长得比她还高大,脾气却比小莲还要小孩子气。
凌子墨突然站起来,满脸怒气地离开了。每回都这样,每回都这样,对着别的男人就可以笑得那么欢,对着他就把脸拉成那样子。最可恶的是,他病还没治好,她竟然就那么无情地让人把他给捻出来了。啊!气死他了。这什么人啊这是。
路欢看他一副气呼呼的模样,一言不发地就走了。哼,发什么大少爷脾气。他以为她路欢是谁。
凌子墨走后,路欢变得有些心神不定。
玉言堇坐在对面,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这个貌似女子的男子确实与众不同,甚至是不可思议。“路先生,反正这会儿病人也不多了。累了的话就交给玉某即可。”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让她继续留在这儿也只会坏事。
“啊。”路欢停下执药的手。被发现了么。“呵呵,玉先生,对不起。我走神了。”
“没事。”
路欢突然心血来潮,大声地对着慈安堂里的人说,“乡亲们,今晚路欢做东,将于寒舍举办一个大型的烧烤宴会。请各位大叔大婶,大哥大姐,小弟小妹们回去相互转告邻里,赏脸参加此次盛宴。谢谢大家。”
路欢说完便走了,留下目瞪口呆的一群人,接着慈安堂里一阵欢腾。
“绝尘。收购市场上能用作烧烤的肉,酒,还有水果。还有烧烤用的套具、柴炭等。酉时前搞定。”
“是。”
“破晓。去把孩子们都叫来,干活了。”
“是。夫人。”
两人开始行动。呵呵,还以为他们会说些什么呢。这么突然的举动,难道他们一点儿也不感到好奇么。算了。她想太多了。本来就是她下达指令,他们负责完成罢了。她在期待什么。
说到吃的,孩子们就特别有干劲儿,忙得不亦乐乎。有的乡亲来得早,便跟着一块儿搭灶;有的则将部分送来的肉洗好、分类、切好,再装好;有的还自带了自家养的家禽,自家种的水果,自家酿的酒……
乡亲们做起事来井井有条,默契十足,脸上是久违的笑容。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路欢自然是开心的。
戌时,一切准备就绪。一共造了上百个大小不一的灶,共来了上千人。场面甚是热闹。
“乡亲们,盛宴开始了!”路欢用自制的简易喇叭大声宣布。
“噢!!!”乡亲们的回答有气吞山河之势。
烧烤会一开始,篝火四起。人们聚在一起有说有笑,一起吃喝玩乐。路欢如同应酬般,与每个人交谈。这样的交谈进行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完结。
路欢拿起一大壶酒,找了个安静的地方,一边喝着酒,一边收集着每一张笑颜。
呵呵。路欢突然想到了欧阳修这么个人。与民同乐,不过是个好听的幌子。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真正的意图是什么,那些人都不需知道。他们,只要快乐就好。
绝尘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身后的假山之上。明明先才她还像一只蝴蝶似的游走在人群之间。但现在她却躲在角落里,变成了一只慵懒的猫,优雅却高傲,双瞳明亮如宝石。
“与其藏在我身后,不如爽快些陪我喝两杯。”路欢幽幽地说,仿佛后脑勺长了眼似的,洞晓一切。她拿起酒壶往身后一抛。
绝尘身手敏捷地接住了迎面而来的酒壶。这女人已经连续喝了两个时辰的酒还嫌不够多么。也许,这也是为何无人猜疑她是女人身份的原因吧。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时而冷漠如霜,时而豪爽大气。这样的人,恐怕连人都不是吧。
火光透过薄雾,形成了魅力的光晕。人们身上如同环绕着幸福的光环。
路欢双眼微眯,隐约看到小莲牵着遥遥的手,从光的那头走到她身边。
遥遥挣开小莲的手,钻到路欢怀里,将肉直接塞进她嘴里,压根儿没问她要不要,喜不喜欢。“爹爹,好吃么。”
路欢一直跟遥遥强调,除了在破晓和绝尘面前能叫她“娘娘”之外,除此之外,一律得叫她“爹爹”。在她的多番努力之下,似乎已经达成了共识。
“阿欢,给。”小莲将手上的一串烤好的肉递给路欢。“阿欢,你在和谁躲猫猫么。”
“呵呵。嗯。”路欢浅笑当做回答,她转而低头对怀里的遥遥说,“遥遥,起来。”她拉过小莲的手,然后将它搭在遥遥的手上。“好了。肉很好吃。小莲,带遥遥去玩儿吧。不然阿欢就会被人发现了哦。”
“嗯。”单纯的小莲听话地拉起遥遥就走。遥遥却转过头来,对着她做了一个鬼脸。
呵。这小子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路欢拿起酒壶,把酒不停地往嘴里灌。她像是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眼前的一切渐渐恍惚起来。看到一群人的狂欢,路欢很容易变得消沉,远离,难过。其实,她很害怕落差。即使她的一生便是不停地演绎着落差——戴着坚强、温柔、美丽的面具;隐藏起盘踞在内心的怯弱、残忍、丑陋。
眼泪,不小心掉下来的时候,路欢却笑了。在人群之外,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