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康熙元年四月二十五日,明永历帝朱由榔在云南昆明殉国。清军大宴三日,欢声连天。清军大将定西将军爱星阿房里,却是另一番情景:爱星阿手按长剑,满脸怒色瞪着面前一男子。那男子四十岁左右,满脸胡须让人看不清容貌,但一双锐利的黑眸却让人不敢轻视。他看着爱星阿说道:“你手按长剑,是要捉我吗?”声音沙哑低沉,不怒而威。“是你自投罗网。你一意求死,我又能如何?”爱星阿说到后面,语转悲凉。这男子名李定国,是南明的晋王,永历帝下清朝的第二个眼中钉,却也是爱星阿昔日的救命恩人,难得的一知己。缅王将永历帝送到昆明时,爱星阿庆幸没有他,但现在他却自动现身,意欲何为不难猜。
李定国微微笑道:“能死在你手,人生无憾。不过在死之前我有一事相求。不是求清朝的定西将军,而是求我过去的义弟艾星。”义弟,自爱星阿奉旨出征昆明起,他就知道这段友情将成为过去。而现在却从李定国口里听到,百感交集,眼框微湿,沉声道:“说吧,只要力所能及,我定当助你。”李定国低头从胸前掏出一个包裹递过去。爱星阿接过来,里面居然是个婴儿,诧异的抬头。“我妹妹的遗孤,永历帝的小公主。”李定国解释,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爱星阿,“你能帮我照顾她吗?”永历帝的小公主,爱星阿倒抽一口凉气,但随即想到李芙,那个总是对着自己甜甜笑,软软叫着自己哥哥的小姑娘,涩然道:“芙儿做了永历帝的妃子,她现在怎么样,逃出去了吗?”“死了,生这小公主时难产死的,现在我们家唯一的后人,就只有这小公主了。”想到惨死的亲人,李定国饶是看破生死,语气也变得悲凉,“我知道这很为难贤弟,但我实在无人可托,稚子何辜!”“不用说了,我会照顾她。”英雄未路,爱星阿不忍再听,一口应承,“她叫什么名字?”“国破家亡,哪来的名字?她现在是你的女儿,你取吧。”李定国说着,眼睛死死盯着婴儿,似要把她的模样铭记于心。爱星阿也去看那女婴,恰好女婴睁开眼,如黑宝石般澄澈清亮的眼睛看向爱星阿,,四目相对,女婴小嘴一弯,甜甜一笑。爱星阿了忍不住回她一笑,脱口道:“莞宁,我有个女儿叫端宁,她叫莞宁如何?”“莞宁,微笑安宁,还有比这个更好的名字吗?”李定国抬起头,笑道:“谢谢你,给了她一个好名字。”爱星阿知他未尽之意,许下承诺:“我会尽力,让她人如其名。”李定国不再多言,拍拍他的肩膀,飘然而去。
“缘起
康熙十五年,京城外的驿站凉棚处坐满了人,三三两两,各自成群,将所有的卓子全占了。再来了二个人,竟寻不到空桌。为首的是个青年公子,二十岁左右,瘦削高挑,一张端正的脸上带了几粒小小的白麻,却不损英挺。他环顾四周,笑道:“还真热闹,竟没坐处了。”跟在他身后的奴仆也在二十左右,个子不比青年公子矮,只是出于习惯偻着身子。他环顾四周陪笑道:“爷,靠左边桌子只有二个人,要不过去挤挤?”青年公子顺着他的目光如炬望去,见左边桌子果然只坐了二个人。一个背对自己看不清样貌,另一个因为东张西望,看得清楚,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子,一张小巧的蛋形脸,一双大而亮的眸子,晶光四射,灵动中带刁钻,身着淡青色锦衣,浑身有股骄气,但因为年幼,不觉讨厌,只觉可爱。见青年公子主仆走向自己,眼睛慢慢瞪圆,更觉可爱。青年公子不由笑了,和气的开口:“小兄弟,一起坐可以吗?”青衣少年本要拒绝,话出口却变了,“好哇,一起坐。”见青年公子坐下,随既懊恼,捅捅另一人道:“少爷,有人要跟我们一起坐。”这么可爱的少年居然是个下人,青年公子对那个主人有些好奇。可惜那个主人始终没回头,只是不耐烦的说了一句“随便啦。”轮到青衣少年不满意,抱怨道:“少爷,马路上除了行人还是行人,值得你一直盯着看吗?话说回来,我们不去太白酒楼喝酒,跑到这个破茶铺来作什么?这里的茶水难喝死了。”见那人一直不理他,提高了声音嗔道:“少爷!”
“笑笑,你真烦。”那个主人终于回过了头,一张小脸白皙亮丽得如阳光下的一片雪,灼得人眼花。青年公子不由抬手揉了揉眼睛,他阅人无数,还从未见过这样耀眼夺目的少年。凉棚的光线本来有些暗,却因这少年的回眸而变得清清亮亮、金金亮亮,而这少年,便是从灿烂阳光中走出来的。他看得太专注,少年察觉到了,瞪了过去。青年公子又开始为那双瞪着他的眼眸惊漾,那是怎样的一双明眸,亮如晨星,黑似墨玉,纯洁无垢的只有婴儿才能拥有,成人的世界怎可能如此一尘不染?“喂,你不要一直盯着人看,很没礼貌。”青衣少年—笑笑发话。那个青年公子是大有来头的人,他还不觉得怎么样,他的仆人先发作了,“小子,注意你说话的语气!”“我的语气怎么了,傻大个。”笑笑虽是个下人,却是个非常得宠的下人,某些时候甚至比主人还要嚣张,瞧着那仆人不屑之极,“别忘了,你们是来蹭坐的,惹得小爷不开心,赶你们走都可以。”虽然二个少年都美得赏心悦目,但说话实在过份。青年公子沉下脸,质问那耀眼的少年,“你就是这样教你下人说话的吗?”他年纪虽轻,但沉下脸很有威仪,鲜少有人不低头。那耀眼少年就是鲜少之一,扁扁嘴道:“笑笑说得没错,你不高兴走好了,没人请你坐。”真是主仆一个样,青年公子气得一笑,正欲训斥。笑笑惊呼:“少爷,前面来了大部队,打着平西王的旗号。”终于来了,少年的注意力被吸引,立刻掉头。青年公子也忘了争执,向大道上望去。
远远的走来一批队伍。走在最前面的是骑兵,虽然隔得远看不清形容,虽然骑的马比较矮小,比不上京师常见的高头大马,。但不知怎的,整支队伍就是有一种凛冽的锐气,告诉人们,这支队伍是能征善战的。青年公子喃喃自语,“平西王、吴家军。”他的仆人凑到他耳畔低声道:“爷,情形有些不对。”“怎么了?”青年公子收回注意力。那个仆人小声禀道:“茶棚里的人几乎都是练家子,大都带了刀,而且神情不对,有股杀气。”刺吴!青年公子心中一凛,迅速张目四望,果然,原本坐着闲散喝茶的人此刻都是神情紧张,面带杀气,刀剑隐约可见。难道这两个稚气少年也是刺吴的人,青年公子目光转向面前二人,听见笑笑在那里大惊小怪,“不会吧,少爷你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看吴家军?那种出卖主子的人有什么好看的,而且在城里也可以看,干嘛跑到这种鬼地方来?”耀眼少年低声训斥,“你别吵,城里有什么好看的,只会摆样子,在外面才能看清本来面目。哈,卖主求荣的人,走得还这么有气势,不要脸。”“爷,气氛不对,肯定会打起来。”仆人一边提醒一边警惕的看着四周,随着队伍的接近,周围的杀气愈来愈浓。
君子不立危墙,青年公子拍拍耀眼少年的肩头,少年霍的回头,怒道:“干什么?”大敌当前,青年公子不跟他计较,小声道:“这里马上就会有一场搏杀,不想惹麻烦就快走。”搏杀,耀眼少年眼睛一亮“你确定,不会有错?”“千真万确,不想惹麻烦赶紧走!”青年公子正然警告,少年眼里的光亮让他有种不好的感觉。果然,少年自得的一笑,“麻烦,本少爷从来都不怕,你自己走吧,对了,笑笑,你也走。”“不行,有少爷的地方怎么可能没有我。”笑笑断然拒绝,撵着青年公子道:“你们走吧,我家少爷武功高着呢,不用你们瞎操心。”瞧少年那稚嫩的样子,会武功也肯定是三脚猫。青年公子暗骂了一句“不知天高地厚,”转身离去。
这样就离去,胆小鬼。少年在心里小小鄙夷了一句。左瞧右瞧,果然四周一片紧张气氛,有人已经拨出了刀,今天自己来对了。心中窃喜,牵着笑笑的手退到后面,找了个角落埋伏起来。笑笑跟着主子闯过很多祸,知道有厮杀也不怕,反而很兴奋,凑到少年耳边笑道:“少爷,你早知有架打,才跑到这里候着吧?”“当然,吴三桂也,汉人不是最恨他吗?笑笑,待会打起来我顾不上你,你找个地方躲好。”少年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叮嘱。笑笑点头,“我知道,少爷,你打架时机灵点,千万别受了伤,至少不要在明处,否则以后就不能溜出来玩了。”
二个人在那地里小声嘀咕,外面的气氛巳一触即发。吴家军都是久经沙场的士兵,早巳感觉到弥漫在空气中的杀气。为首的将军叫来传令兵吩咐道:“你去告诉蒋管家,稍后有声厮杀,让他小心护着格格。”这支吴家军护送的是平西王世子吴应熊与建宁公主的女儿凤仪格格。因在云南的吴三桂身体不适,凤仪格格奉旨代替父母回云南探望祖父,现在是回京。蒋管家四十多岁的模样,生得精悍,脑门油亮,双眉冒着精光,说是管家,其实是护卫头领。听了传令兵的话冷笑道:“千山万水走过来,难道在这京师门口翻船,告诉你家将军,让他不要顾虑,来多少杀多少。”话刚落,一支利箭挟着劲风直扑轿门,蒋管家冷笑一声,纵身跃起,两指抓向利箭,他眼力很准,准确的抓住了利箭,却低估了箭上的劲道,反被利箭带着撞向轿门。
轿门被撞开,现出一张女子惊慌失措的脸,跟着又有两箭射来,一箭快似一箭,蒋管家拼死挡住了一箭,另一箭却无人可挡,女子绝望的闭上眼。一道雪光在空中闪过,与利箭撞到一起,硬生生将利箭撞歪了方向,跟着一道白影扑向女子,抓起她往吴家护卫丛中一扔喝道,“带格格走!”自己则扑入人对阵的人群中,所到之处,血光四溅。
场中厮杀一片,场外远远的立着两个人,正是先前那青年公子主仆。青年公子目光牢牢锁在那道白影上,问道:“那人是谁?”他的仆人眼力比他好很多,看清楚那道白影是个年青人,猜测道:“很年轻,身手很了得。”“比你如何?”青年公子随口一句,仆人自信的回答,“不如奴才,公子,场面太乱,您还是离开吧。”“青年公子的地位太尊贵,不能稍有让失,仆人一直想劝他离开。青年公子却没有去意,笑道:“怕什么,不是有你吗。哈,那只三脚猫真不怕死。”他的目光落在那耀眼少年身上,耀眼少年正与一个吴家护卫对打,打得有来有往十分热闹。青年公子看得手痒,自言自语道:“那种三脚猫都敢下场,我干嘛在一边待着”仆人骇道:“爷,您可有能—”话未说完,青年公子巳杀向场中,仆人哀嚎一声,跟着冲进去。
少年打得手软脚软,萌生退意,他好打架,但不好这种厮杀,根本就是生死相搏,不死不休。不过他现在想退也退不了,因为他开始太活跃,已经有二个吴家护卫盯上了他,二柄大刀同时向他身上打招呼,搞得他手忙脚乱,左挡右拦,狼狈不堪,却听到一声清笑,“小公子,你就这点功夫?”少年慌乱中抬头,瞧见青年公子就在身边,漫不经心的打翻一个蒙面刺客,二个眼睛笑嘻嘻的盯着自己,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少年怒极奋力踹翻一个护卫,吼道:“走开,否则以后我见一次打一次。”“你把眼前顾好再说。”青年公子说着递给他把刀,告诫道“赤手空拳不行,用刀吧。”他对自己仆人有信心,不担心自己。少年虽不想领他情,但用胳膊挡刀实在太危险,权宜之下接过刀狠狠劈向护卫,将满腔的怒火发泄在他们身上。青年公子与他并肩而立,拳脚招呼的却是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