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常宁
康吴这次分手得较早，康熙不急着回宫，闲闲逛着。天气不是很好，狂风阵阵。戴全担心的道：“爷，瞧这天气要下雨了，您还是早点回宫吧。”
没有理他，康熙的视线落在一个急急横穿马号的老妇人身上。那人老妇人大约六十五到七十左右年龄，眉目间竟有几分象太皇太后。
他是由太皇太后抚养长大的，对太皇太后的感情远远胜过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佟佳氏。佟佳氏，只是他印象中一个模糊的华贵妇人，太皇太后那慈祥的面容才是他最亲切的，所以见到与她有几分相似的人，不免多看了几眼。
那老妇人急着赶路没看前面，与一个青年撞到一起。老妇人跌坐在地，青年不但没去扶，反而骂了一句“老东西走路不长眼睛”扬长而去。
老妇人挣扎着要起来，一双手及时伸到她面前。她抬起头，看见一双温和含笑的眼睛。
康熙扶起老妇人，关切的问，“婆婆，你有没有伤着那里？”
老妇人没有回答，慌乱的四处张望，焦急的道：“包袱，我的包袱！”
戴全拾起一个抛得远远的蓝布包袱递到老妇人面前道：“婆婆，是这个吗？”
老妇人喜道：“就是它。”接过包袱方去瞧康熙，感激的道：“谢谢这位公子爷，您人真好，现在象您这么有礼貌的年青人真少见。”
近距离看这位老妇人，康熙发觉她的容貌并不怎么像太皇太后，但容貌间显出一段幽闲气概却与太皇太后的神韵有几分相似。听她感谢自己温和的道：“老人家出门最好有人陪着，马路上车马多撞着就不好了。”
自己何尝不知，老妇人苦笑，“我也没法子，家里就只有个孙女，她巳忙得错昏天黑地。”
也是祖孙相依为命，康熙心中更亲切，含笑道：“是这样，我陪你吧，你要去那里？”
“这怎么行，怎么好麻烦公子？”康熙的尊贵一望即知，老妇人赶紧推辞。
康熙轻轻扶起她胳膊道：“年青人照顾老人家是应该的，婆婆，我们先过马路再说好吗？”
见他确实是真心诚意的，老妇人不再推辞，感慨的道：“老身就不客气了，谢谢你，年青人，老身要去九香楼，就在马路对面，烦恼你了。”
戴全见主子对老妇人这样照顾，立即殷勤的讨过老妇人的包袱，前面寻路。
九香楼在京城里也是有些名气的，是个专卖书画古董，并些针线、香料、花卉、绸缎等物的一个大铺子。据说老板是京里几个有名的戏子，背后不乏什么王爷之流的达官贵人支持，所以铺里的货比别家来得周全名贵。康熙以前只是路过，从没进去过，今儿陪了老妇人来，倒要仔细瞧瞧。
九香楼进门五间正房，竟是个富贵人家的格局，墙上悬满书画，几个眉清目秀的小伙计正在招呼客人。见康熙三人进来，便有一个上来招呼，殷勤熟络的介绍：“公子爷要些什么东西？若要花绣绸缎请到东厢房，西厢房是看洋货的，正屋看书画，后楼看珍玩珠宝，若要看花卉并上等古玩，请到园子里去。”
麻雀虽小，倒是五脏齐全。康熙征询老妇人的意见，“婆婆，你要看什么？”
老妇人淡笑道：“我那有能力到这里来看东西，我是来卖东西的，他们都说这里的价钱最公道。”
她虽然一身粗布，一望即知境况不是很好。但神色从容，一看就知是有来历的，何况陪着的康熙服饰华贵。伙计不敢怠慢，笑容可掬的说道：“可不是这话，咱们九香楼，讲究的就是童叟无欺。老夫人，您要卖什么？”
老妇人走到一张桌前打开包袱摊开来道：“这些都是我孙女的绣品，麻烦你看看值多少？”
里面有十几件绣品，康熙随手拾起一样来瞧，是幅红梅闹春图。皓皓白雪，艳艳红梅，颜色来得调和鲜艳，针角淡若无物。他虽对女红不精通，但用惯贡品，知道好坏，见这绣品只在质地上输于贡品，绣工上着实不差，赞道：“好精致的绣工，不亚苏绣。”
听了这一句，老妇人眼神里流露出伤感，轻叹道：“公子眼力不错，老身就是从苏州来的，我孙女的绣工，在苏州可是数一数二的。如果不是家道败落，迫于生计，她的女红原是不该拿出来卖的。这位小哥，你估个价吧。”
伙计仔仔细细的看完绣品笑道：“手工确实不错，是精品，老夫人，你的保人呢？”
老妇人一怔随即道：“我们刚到京师，人地生疏，没人做保，但老身敢保证，这些绣品确是我孙女所绣，来路绝对没问题，小哥，你能否通融通融？”
“这—”伙计显出为难，“老夫人，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国有国法，行有行规。我们做正经生意的，不敢收来路不明的货物。这位爷，您说对不对？”
他问的是康熙，康熙沉吟不语。他相信老妇人，也不介意做好保人，只是得有个合理的身份，总不能端出皇帝的身份吧。
老妇人眉头皱成一团，哀求道：“老身也知道没有保人很难做，但实在是没有，小哥，你就压着开个价吧，行吗？”
伙计有些意动，这批绣品的确是上品，若能低价收购肯定能获得重利，只是有些顾忌康熙。康熙的气派一看就知是官家人，他会允许这样做吗？
店里安静下来，戴全最善于察言观色，看出伙计巳是意动，只是顾忌着自己主子，而这种事自己主子是不会允许的，正想着转圆的法子。却见二个华服青年从里面出来，有说有笑，其中一个竟然是康熙的六弟信亲王常宁！
康熙也看见了常宁，见他一身华服，与另一个男子形容亲呢，不由皱起了眉头。
顺治帝辞世早，康熙的兄弟姐妹并不多，三个亲姐妹都早夭，现在世的只有一个兄长福全，还有这六弟常宁。他六岁登基，然后就一直慈宁宫接受太皇太后教导，与兄弟敬而不亲，所以骤然见到常宁，自然而然板起面孔。
常宁在漫不经心间，突然见到康熙一张冷冷的脸，以为自己眼花了，傻傻愣在那里。
跟他同行的华服青年见他突然停住，诧异的轻轻推了他一记笑道：“你怎么了，突然傻了？”
那动作亲呢又随便，放在二个男子之间落入康熙眼里就成为恶心，康熙脸色越发凝重。那男子脸上有明显的脂粉痕迹，一看就知是个戏子。他早知道权贵里有狎玩戏子的，没想到自己兄弟竟是其中一个。
戴全收过常宁许多好处，见他愣在那里而自己主子脸色越来越难看，赶紧上前笑道：“原来六爷也在这里，太好了，这位老夫人想卖东西需要个保人，爷正烦神呢，六爷你来帮忙吧。”边说边上前推了常宁一记。
常宁猛的清醒，赶紧上前，脱口喊出一个“皇—”字，后面的“兄”字硬生生被康熙的眼神逼退。
康熙瞅着他越瞅越生气，硬声道：“没听到戴全的话，快点替婆婆作保。”
“是。”常宁下意识答应，转过身吩咐，“我替这位老夫人作保，你们快收下她的绣品。”
那华服男子叫柳玉亭，是九香楼的老板之一，也是有名的戏子。他知道常宁的身份，见他对康熙如此恭敬，知道康熙身份不比寻常，赶紧上前亲自张罗，随意翻了翻那些绣品赞道：“都是精品，快点收下。”又殷勤的请康熙坐，吩咐伙计上茶。
康熙岂会跟这些戏子搭话，见婆婆的绣品卖出去收了钱，便起身往外走。常宁立即跟上，他不敢与康熙并肩，跟在后面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康熙专心的扶着婆婆走路，好久才说道：“还跟着做什么，没逛够吗？回家去好好想着，到底自己该做些什么？”
“是，请兄长息怒，小弟这就回去闭门思过。”常宁立即认错，退着离开，险些撞到一个人身上，还是戴全及时拉住他道：“六爷一路小心。”
看着兄弟仓皇离去的身影，康熙微微摇头。他自己精明能干，兄长福全也是个得力之人，偏这个弟弟整日不务正业，现在居然还跟个戏子混在一起，越想越气，忍不住哼了一声。
老妇人一直静静看着，此时方开口，“那位公子是大爷你的亲兄弟？”
“是我最小的弟弟，先父过世得早，我又忙没空管他，没想到他现在居然跟戏子混在一起！”提起这个弟弟，康熙就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语气里带着气愤。
“再忙也得抽空去管，戏子，虽然不是败家的根由，却也是个祸端。”老妇人说得心有所感，微微叹气。
一阵狂风刮过来，劈头盖脸打得三人睁不开眼。康熙扶着老妇人走到路边吩咐戴全，“你快去寻辆马车，我送婆婆回家。”
“这如何使得，大爷，老身巳经很麻烦你了，你还是自己先走吧，老身自己可以回去。”老妇人赶紧推辞。
康熙笑道：“婆婆，你就别太客气了，眼看就要下雨了，你一个人如何能回去？还是我送你吧，你家住那里？”
“老身住的那地方，不是你这种贵人能去的，公子，你还是先走吧，老身可以找个地方避避雨，等雨停了再走。”老妇人再三推辞。
二人说话间戴全巳叫了辆马车停到二人面前，康熙扶着老妇人往车上走，笑道：“这世上还没有我不能去的地主方，婆婆，你就别再客气了，你孙女还在家里等你，别让她等得着急。”
提起孙女，老妇人意动，她出来得太久，孙女在家真的会急，康熙又是真心实意，便不再客气，说道：“那老身就厚颜麻烦大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