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裂痕
太皇太后离宫去沈阳,皇后身子渐重,什么事都不管,**之事全交给皇太后打理。康熙得闲,记着约定的日子到了太白酒楼,期待能看到莞宁灿烂的笑脸。
期待落空,太白酒楼上,只有吴世珏一人沉默的在喝酒。见他到来,淡笑道:“白兄,好久不见。”
确实自己好久没有出来了,康熙有点难为情,解释道:“最后事情有点忙,没空出来。”
“没关系,这本来就是闲人的聚会,随心就好。”吴世珏说着替他斟了一杯酒,又道:“宁兄弟今天不能来了,他上次来说要去石家庄吃喜酒,留下话说一个月才能回来。”
能出去吃喜酒证明身体好了,康熙先松了口气,端起酒杯浅抿一口,嗔道:“什么喜酒要喝一个月?”
“京城的角落大小都被她玩遍了,他应该是趁机到外面淘气去,说是一个月,我们见她只怕要更长的时间。”想起莞宁来辞行时那股兴奋劲,吴世珏难得的有些漾慕,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为什么事兴奋过。
“一个月还不够长吗?”康熙苦笑,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楼下传来一阵喧哗,这在酒楼是常有的事,二人都没在意,继续喝酒聊天。
二名食客从楼下上来,边走边聊,“那里来的疯婆子,见到男人就冲上去抱着喊敬郎。”“就是,瞧她那肮脏样,她抱住的人倒了八辈子的霉。”
敬郎!康熙挑眉,戴全会意,道:“小的这就去瞧瞧。“小跑下去。
吴世珏也听到了二人的对话,笑道:“白兄真热心,如果宁兄弟现在在肯定会蹦下去,她最好热闹。”
“你呢?”康熙虽无意刺吴世珏的底细,但却在不知不觉中对他的好奇心越来越重,借机问道:“你就远这么泰山崩于前而不形于色吗?”
泰山崩于前而不形于色,吴世珏失笑,“我也希望能做到这点,可惜道行还不够。”
康熙也笑,笑容在唇间一闪而逝,戴全与一个女子纠缠着上来。
那女子正是洪婆婆的媳妇,洪凌波的母亲,应该称为洪夫人的疯女人。
她身上的蓝布褂,也许出门前是干净整洁的,但现在却布满污渍,肮脏胜过街上的叫化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枯草一样的头发乱蓬蓬散着。
康熙皱了皱眉尚不及说说,洪夫人巳看到了吴世珏,昏浊的眼神一亮,喜道:“敬郎!”飞扑过去。
疯子的突发力惊人,戴全竟没拉住她,骇道:“黎爷小心!”
康熙下意识闭眼,不忍心看到总是一尘不染的吴世珏肮脏疯子抱住的惨状。
吴世珏纹丝不动,手一抬,洪夫人犹如定格般怔在当场。
康熙睁眼瞧见,脱口道“点穴!黎兄你的武功竟如此高!”
他们三个人一起打过几次架,但没比过,康熙隐隐觉得吴世珏的武功应在莞宁之上,跟自己不相上下。却没想到他会点穴。点穴是门极高深的武学,他虽然也想弹指间潇洒将人制住,但没时间也没精力去练,现在见吴世珏轻松自如用出来,又是惊奇又是漾慕。
吴世珏仍是一贯的谦逊,“白兄过奖,我只是会点皮毛。”
“皮毛,”康熙摇头,“你的皮毛也太多了点,黎兄,虽说谦虚是美德,但过份的谦虚就变成骄傲。”
吴世珏含笑承教,“白兄说得是,但在下的点穴功夫确实是皮毛,远不及尊仆。”
还好那疯子扑的是吴世珏不是自家主子,戴全越想越后怕,真心实意的道:“小的可不及黎爷急智,居然去跟这疯子纠缠,弄出一身汗。爷,您说那洪姑娘是怎么搞的,任由她娘一个人在外面乱跑。”
“应该是走散了,”想起那一老一少,康熙心里恻然,吩咐道:“她们肯定在附近找,你下去瞧瞧。”
“喳。”戴全匆匆离去。
原来是认识的,这种人怎么会与康熙认识?吴世珏有些好奇,开口问道:“白兄认识她们?”
康熙点头,将如何认识洪氏一家的经过讲了,在讲到贫民窟那一段时连连摇头,叹气道:“黎兄你真该去瞧瞧,世上竟会有那么污秽贫困的地方。”
吴世珏没有他那么动容,淡淡道:“贫民窟我见多了,你说的那一处不算太差。”
“不算太差!”康熙有点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质疑道:“黎兄你说得是真的?”
吴世珏理解他的怀疑,笑道:“白兄你没出过京城吧?有时间去外面看看,外面惨的更多,尤其是遇到灾年,更是尸骨遍地,惨不忍睹。”说到这里一向淡然的他也露出不忍的神色。
康熙听得心惊,喃喃道:“怎么可能,当今天一不是国泰民安,天下富足吗?”
他竟如此在意,吴世珏笑道:“白兄心怀苍生,如果做官,定是位为民为国的好官。”
好官+—康熙苦笑,他日日三更眠五更起,就是为了做一位造福人民的好皇帝,让老百姓丰衣足食,天下再无饥馁。可葫芦胡同就在自己眼前,吴世珏还说这样的贫民窟算好的。那自己每日辛苦每日忙碌算什么?
他越相越惨然,脸色逐渐泛白。吴世珏关切的问,“白兄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越来越难看?”伸手去搭他的脉。
康熙反手将之按住,突兀的问,“黎兄,你说当今皇帝怎样?”
吴世珏吓了一跳,迅速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妄议人上人都死,白兄你怎么了?”
“黎兄,请回答我,当今皇上到底如何?”康熙不理会他的提醒,固执的追问。因为脸色苍白,一双眼睛更显幽黑深遂,带着股烧灼人的胁迫力。
吴世珏竟不能拒绝,回答道:“我对当今皇上了解不多。不过从他不动声色的铲除鳌拜来看,是位英明果断,敢作敢为的君主。他还推行了一系列有利民生的政策,应该是为心中有民的皇帝。“
说得都是常听到的,康熙心中不满意,松开他手轻哼道:“如此说来他还勉强算得上一位好皇帝。可惜在这位好皇帝眼皮底下就有个贫民窟。“
吴世珏为他情绪所牵引,感叹道:“白兄太苛求了,以尧舜之贤,汉武唐皇之能,治下尚有饿殆的百姓。何况当今皇止,只是个满人。“
只是个满人,康熙浑身一颤,双目如电射向吴世珏。
吴世珏也在瞬间清醒,等要转圆,为康熙气势所慑,说不出话。气氛一时僵住。
一道纤细的人影从楼梯口奔过来,年向洪夫人,正是洪凌波。
她与洪婆婆带着洪夫人出来看病,没想到中途洪夫人给走丢了,正急得象没头苍蝇。戴全及时出现,告诉她们洪夫人在太白酒楼。她顾不得洪婆婆立即向太后酒楼跑来。
看见洪夫人呆若木鸡的模样,惶然问道:“白爷,我娘怎么了?”
吴世珏不等康熙说话,抬指解了洪夫人的穴道。
洪夫人茫然四顾,一字一顿的说道:“这-是-那-里?我-怎-么-在-这-里?”语调虽迟缓,却比她的尖声嚷叫来得清晰,似乎神智巳回来。
洪凌波悄悄后退二步,小心翼翼的问,“娘,你醒了,认识女儿吗?”
“娘”字象个魔咒,洪夫人呆滞的目光突的凌历,扑过去抓住她的头发扯过来就是一耳光,嘴里乱骂,“扫帚星,赔钱货,扫把星……”没头没脑一阵乱打,动作果断迅速。
康熙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瞧着。至到洪夫人狠狠将女儿推到隔壁桌上,掀翻了桌面,引起一阵尖叫怒骂,方醒悟过来,正要上前拉开二人。吴世珏及时抬指点穴,洪夫人所有动作化为静止。
康熙扶起洪凌波,见她二边脸颊都高高肿起,上面除了青瘀还有抓痕,怜惜的问,“还好吧?”
洪凌波咬紧嘴唇摇头,泪水就在眼边但没有掉下来。
一片混乱中,洪婆婆气喘吁吁的在戴全搀扶下赶到,见这情况就明白,痛惜的道:
“她又打你了,嘿,还不如永远医不好。”
“阿娘,我们回去。”洪凌波低低说知,开口就不能完全控制住面部表情,一滴泪水终于滑落。
此情此景,吴世珏也觉黯然,轻声道:“洪夫人的情绪还在兴奋燥热之中,如果解了穴怕不是你们一老一小能控制得住的。”
“没关系,我送她们回去。”康熙开口,对这祖孙,他总有种怜悯之心,何况他还想去那贫民窟看看。
吴世珏抬手解穴,戴全立即紧紧抓住洪夫人,防止她再发疯。
洪凌波扶着洪婆婆跟着走在后面,她不愿承人恩惠,但现在不得不承,脸色苍白如纸。
康熙与吴世珏拱手作别,二人心里都有种未言明的遗憾。吴世珏先前那一句“他到底是满人”在二人之间分出了道裂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