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运气并不会一直伴随着,英娘抱着孟可心没走几步,却听一声冷笑阴恻恻地在张妈身后响起。
“孩子他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孟可心听得暗自心惊,洪顺他还是过来了!
张妈似是早料到洪顺这时会来,神情反倒比之前更加镇定,看着不远处脚下并不停顿的英娘,语气极平淡地回道:“我么?毕竟四年来主仆一场,我来送大夫人和小姐最后一程。”
英娘听了这话,更是头也不回地快步前行。
是啊,一切都那么清晰明白地摆在面前,再说什么都是白费了。
孟可心贴在她的胸前,将英娘如鼓的心跳听得一清二楚。
唉,她母亲现在不停步虽然是对的,可只靠她的脚力又怎么比得过洪顺?
只希望张妈的故作冷漠其实是在拖延洪顺的时间。
“小姐!”身后传来张妈的叫声,孟可心一凛,张妈光叫小姐不叫夫人,是暗示英娘不要停步吗?
她抬眼看去,只见一片火红之前,黑衣妇人正用江湖中人的方式朝她们拱手弯腰行礼,“蔓儿我四年来一直得夫人照顾,心下感激。本应寻机会报夫人之恩,可人生在世太多事身不由己。现如今,只能亲手送夫人和小姐最后一程。夫人的恩情,唯等下一世,蔓儿再报了!”
“报”字甫一出口,张妈的身形已大涨,几个起落便到了英娘和孟可心的身后。
张妈的身手,竟然如此厉害!
之前是用什么独门的办法把功力给封了住,才导致自己没看出来?
在孟可心一眨不眨的目光注视下,张妈的双掌狠狠拍下。
“啊……!”
英娘的惨呼只维持了极端的瞬间便戛然而止,她的整个人被直直地打飞了出去,虽然如此,她的双手依旧紧紧抓住孟可心的衣襟,丝毫不肯松开半分。
“噗通!”
重重的入水声下河水溅射,孟可心的皮肤被扑面而来的水花打得生生的疼。
紧接着,初夏依旧冰凉的河水飞快地透过她的衣领袖笼,将她整个人全都浸湿。
孟可心不知道这时候她该高兴还是担忧,高兴是因为厉害的张妈如她所料,的确对英娘手下留情了。
刚才那掌看似狠辣绝命,却实际并没有伤到英娘,更借着这一掌之力,助她离开。
张妈的那一掌实在有技巧啊,孟可心感慨。
她不光打飞了人,封了英娘的麻穴和哑穴,让她短时间里不能动弹和出声,更确保了她整个人一入水就平躺在水面上,呼吸无忧。
只是,张妈为什么不伤英娘,却独独对她这个孩童下了重手?
若非自己此时已有内力护体,这一掌之下必已丧命。
孟可心喉间甜味一阵阵地上涌,她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将血就这么吐出来。
因为现在她的脑袋正好趴在英娘的颈间,虽说这时候夜间视线不清,可万一腥味传出吓到英娘,让她惊慌,会对她们的逃跑非常不利。
就这么无声地一路顺水流而下,孟可心紧闭双唇,只抓住每一次机会用鼻子呼吸。
直等天际放光,太过劳累又受了重伤的孟可心实在坚持不住,整个人昏了过去。
意识消失前的一刻,她苦笑,人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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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嘎嘎”的声响把孟可心唤醒。她睁开眼,一大片清澈蔚蓝的天空闯入她的视线,四周的空气满是清香。
不远处传来英娘和陌生人对话的声音,她的语调感激又带着几分歉意。
已经得救了吧,孟可心松了口气,开始尝试着看看自己哪里还能活动。毫无意外的,她的身体酸乏绵软,不说本来就不能动的左腿,现在连右手都抬不起来。
她深吸口气,努力那么久,只别人一掌,又都回到了解放前。
一定是报复她当时在虚空里睡着不肯起来,如今就让她和昏睡极其有缘。要么不停地睡,不睡就是受伤啊昏迷,反正她想轻易地动弹自如,绝对没那么容易。
可见人的心里只要有牵挂和关注,就会一下子脆弱许多。
不过往好的地方想,那样的情况下还能脱险已经万幸,尤其现在,自己也还有进步的地方。比如一双眼睛,不那么怕光线了。
孟可心眨眨眼,把脖子努力地朝一旁侧了侧。
青森森的芦苇连成大片,一阵风吹过,掀起绿色的波浪直涌了开去,远远看不到尽头。几只匍匐摇摆的小鸭子在唯一看的见的空地上蹒跚走步,不时发出几下欢快的叫声。
看来,自己是和英娘遇到在河岸边芦苇丛里养鸭的人家了。
“可儿,你醒了!”英娘走了回来,手里捧着一只粗瓷大碗。一身村妇布衣的她,略显憔悴,但心情还不错。
看到孟可心此时正眼珠灵活地打量周围,英娘自然高兴。小心地将碗放到一边地上,再蹲下身扶孟可心半坐起来。
一口口喝粥的同时,孟可心借机观察英娘。
昨晚的经历,应该是她一生以来起伏变故最大的一次,危机、险恶、生死一线都那么毫无遮挡。而英娘此刻却并没有因为遭遇这些而惊慌失措,反倒一举一动更加沉稳。连面对孟可心时,她的欢喜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外露,只眼神里时不时闪出她内心的欣慰。
孟可心叹,坚强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孩子,真的可以什么都不怕,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更不会显露软弱。
直到两天后,孟可心才又自己坐了起来。
她已经知道搭救自己和英娘的是陆家一家三口。
那天她们两个并没能漂到岸边,而是在河当中被赶鸭子来芦苇荡放养的他们救上了船。
恰好那时候离陆家的这片目的地已不远,而英娘虽想赶紧找个大夫给孟可心看看,却也清楚这时再回到人群里,张妈就白白助她们离开了,于是咬着牙,随他们一起过来了芦苇荡。
当然,英娘并不知道孟可心又被张妈一掌打成了重伤。
孟可心一路隐忍没有吐血,呼吸又由于一直调息休养的习惯也还算平稳,英娘见她昏睡,以为是她太累脱力。
孟可心一个人靠坐在芦苇堆上,看着英娘在不远处和陆家一起给新孵出来的小鸭扩鸭栏。
陆氏先用镰刀把芦苇一茬茬砍下,陆家男人则把倒下的芦苇扎成把。英娘不曾干过这些粗活,力气也不够,又不肯袖手旁观,便自觉将地上的芦苇捡起来摞齐整。陆家的儿子陆星舒才十岁,也在一旁帮忙。
四个人一起干活,倒也不慢,眼看不到傍晚,新鸭栏就完工了一半。陆氏便取了一早准备的面饼,分给大家,算是晚饭。
英娘有布包了面饼,先去一边倒了水,高高兴兴向孟可心走来。
孟可心不觉有些难过,她的娘那么出色骄傲,何曾为了这点吃食,要靠别人分舍。
“可儿真乖!”英娘走到跟前,一把将孟可心抱到怀里坐好,“娘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边说她边腾出手,把面饼撕成小块,浸到水里,等泡软了后再勺到孟可心嘴前。
“可儿先吃点面饼,娘一会还有更好吃的。”
孟可心知道她娘说的好吃的是什么,是昨天陆星舒去芦苇荡深处摸到的几枚芦雁蛋,分了英娘一个,她没舍得吃。
孟可心自然不能让自己在英娘面前流露出难过的表情,她点点头,听话地吃下面前并不可口的粗面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