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可心躺在白天英娘晒过的叶子上,静静等着英娘熟睡。
现在每个白天,她都用来了解现实和增加自己身体的活动能力,只到了晚上,才暗中起来给自己疗伤。
鼻尖传来芦苇和一些不知名小草的清香,孟可心很喜欢,这可比大群鸭子的味道好太多。
这些小生物,远远看去一个个憨厚可爱,近了却极爱边吃边上厕所,那气味让她难以忍受。
孟可心时常觉得自己前世在现代被宠得娇了,造成醒来后会对大自然里的这些“自然现象”生疏而不习惯。
同样好干净的英娘自然也不满这样的环境,可如今什么都比不上让她的孩子逃离险境重要,其他的,过得去就行。
但她还是会时不时扫地或将为数不多的衣物、铺垫都放在高处给太阳晒,透气同时也不容易滋生虫子,早起晚睡的时候也都坚持给自己和孟可心仔细梳洗。
总之在艰难中,英娘也要把两人住的地方和身上收拾得尽量干净。
孟可心自然很赞成这样,但她清楚,这大概也是陆氏对她们不善的原因之一。
这里的人都早婚,陆氏可能也就不过三十的年纪。
她年轻时也许也曾容貌可人,青春而有活力,可多年的操劳和穷苦生活,让风霜皱纹都早早爬上了她的脸面,这让她和大户人家养尊处优的英娘根本没法比。
尤其当她在为生计忙碌做活的时候,看到这两个现在依靠她家而活的母女俩却将时间放在拾掇自己上,更让她恼怒。
呵,这个时空里,一个没什么人烟的地方,一个目不识丁的善良农妇,都会对英娘和她产生如此的敌意,那么英娘在家里时面临的波涛汹涌也不难理解了。
孟可心摇摇头,她已经不太能用古代人的思维来看待和考虑事情,虽然她几世来也曾在古代社会待过,可现代给她的记忆太深刻了。
这时身边的英娘,发出了轻微的酣声,想来已经睡熟。孟可心收起心思,用手撑地,小心地支起身子。
忽然,一阵很轻的窸窸窣窣声音从陆家的架子那边传了出来,渐渐朝这边移动。
她一凛。
早前她观察过,这河滩芦苇里并没有什么大的野兽,只怕蛇。
难道是蛇?
再凝神一听,却是人的脚步声,刻意放轻了,间或还夹杂着浅浅的呼吸声。
是陆星舒那娃娃?他现在偷偷摸摸地来做什么?几天来也没发现陆星舒有梦游的毛病啊。
孟可心轻轻地又躺了回去。
不多时,陆星舒已到了她们的窝棚前。
因为条件限制,这地方就根本不可能有门,只英娘将自己原先的一件袍子撕开了挂在窝棚口,算是门帘。
孟可心敛息候着,只见一只手慢慢探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摸索了几下,又收了回去。
不一会儿,门帘再动,陆星舒的手又探了进来,只这一次,他手上还拿了什么东西,竟静静地发着柔和的光。
啊,这娃娃,还记得睡觉前说要抓萤火虫给她的事呢。
只他娘不让他来,才偷偷这时候等大人睡了才把东西送过来。
这个娃娃真的很可爱,孟可心心里一阵温暖。
孤单穷苦的生活,让这个男孩子珍视友情,而她前世,却因为不想自己再受伤害而拒绝任何感情,最后想要回报的时候却已来不及。
这一世,她不会再逃避。
她会护住她的娘亲,鲜活地活着,让她的娘看到她女儿正常快乐地生活,不再操心。她会把前世来不及给她的都给回去。
第二天清晨,英娘照常给孟可心梳洗。对她捧的萤火虫看了两眼问:“陆家小哥拿来的?”
孟可心甜甜地点头,将笼子捧得更近了些,显出非常喜欢的样子。
英娘看着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吃过简单之极的早餐,孟可心照常靠在芦苇堆上晒太阳,她听见英娘问陆氏:“陆大姐,不知这里附近可有什么城镇?大概离这里有多少里路?”
陆氏“啊”了一声,有一会儿后才回答。
“朝西南十里外倒有个镇子,我们的鸭蛋时常会去那里卖掉。”
英娘连忙道谢,又细问到那里怎么个走法。
这时,陆家男人走了过来,大声道:“那条路可不好走哇,夫人一个妇人带一个孩子怕是……”
他话没说完,就被陆氏打断,“孟夫人是要回家,她总不能在这鬼地方和我们一样过苦日子。况且,她家人也许正找她们找得急呢!”
英娘忙点头道:“得陆大哥一家相救已经是大恩,这几天又叨扰得很,非常过意不去。此番意外,家中始料不及,现在怕正焦急得不行,为免他们担忧,想早些回去。”
陆家男人听到英娘一番这么客气斯文的话,一时很不习惯,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着。
半晌后他见英娘行礼要走开,才忙又说:“要不过两天等鸭栏加固好,我送你们去镇上,也好把多的鸭蛋卖掉些。”
陆氏虽然不太满意自家丈夫要去送人,可这的确是个好安排。
她看不惯英娘和孟可心,主要局限在一起过日子上,如今英娘和孟可心都要走了,和她家以后再没关联,她自然不能为难。
而且同是母亲,她心底也不希望孟可心路上遇到什么,毕竟人还是他们一家子救回来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对于英娘要走,孟可心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外出摸鸟蛋捉兔子的陆星舒回来听说了,小脸上满是失落和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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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陆星舒找到机会和孟可心说到这件事,他们遇到了来这里以后最恶劣的天气。
原本早上就阴沉沉的天一下子黑了,映得河水也乌黑黑的,芦苇丛更成了一片黑海。中午还没到,远处雷声便像战车一般发着“轰隆”巨响滚了过来。不一会儿,暴风雨开始了。
歇斯底里的风狂卷着比豆点还要大的雨,从天上倒了下来。霎那间天昏地暗,好像世纪末日。
英娘把孟可心放在窝棚下,又去搬了两捆芦苇顶在两旁,只怕这点勉强容身的地方也被风或雨给毁了。
到处都是呼呼的风声,雨滴砸在地上的声音,还有无数芦苇被风折断的“咔嚓”声。却见这时陆氏大喊着什么跑了出去,再看,发现围着的鸭栏被风刮倒了一片。
陆家男人也扑了过去,用力想将那倒地的鸭栏扶起来修好,却是一阵狂风,把另一半鸭栏又掀开了。惊慌的鸭子一改平常温顺的样子,叫嚷着分成了无数股,四散仓皇逃窜着,很快就跑得不见了。
陆氏大叫“我的鸭子”,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在架子里躲雨的陆星舒顿时忘记父母的嘱咐,跑到了雨里,朝其中一股逃窜的鸭子追去。很快,他钻进了芦苇丛。
刚开始,孟可心还能看到那片芦苇有人为拨开的痕迹,没多会儿后,这些痕迹便全都隐没在风雨摇摆里。
陆家男人也从慌神里醒了,立刻顺着另外一股鸭子去的方向跑。英娘看看孟可心,犹豫了下,转身跑了出去。
孟可心一急,但也知道这时候不管陆家,于情于理都不对,只得耐下性子,看英娘冒雨把倒地的陆氏扶了起来。
陆氏艰难地站立起来,人还在痛哭,嘴里依旧不停地喊着“我的鸭子……”
英娘要把她扶回架子下,她却不肯,也非要去芦苇里找鸭子。英娘无奈,只能低低地安慰她,并说若她也病倒了,他们父子俩可以依靠的就没了。
这样好说歹说,才总算没让陆氏去芦苇丛。可陆氏却也不肯就这么回架子休息,晃悠悠地走到鸭栏那里,扶起倒下的芦苇把子,打算靠她一个人修复鸭栏。英娘见状自然也跟着一起。
孟可心极其担心英娘这样淋雨身体可撑得住,但这时她若也冲了出去帮忙,只怕更让英娘烦忧。
唉,身体!她咬牙,什么时候她才能真的帮到她的娘。
雨足足下到晚上,期间陆家男人和陆星舒回来过几次,每次都赶回几十只几十只的鸭子。陆氏见到渐渐多起来的鸭子,终于平静了些。
雨过天晴,天空比任何一个夜晚都要明亮。陆家男人带着不少伤口又赶了六七十只鸭子回来,栏里的鸭子又恢复了往日七八成的样子。
会合的鸭子互相大叫着,似乎在庆贺逃过劫难的大家重又见面。可是,陆星舒却不见了。陆氏又哭喊起来。
陆家男人满脸阴郁,又冲进了芦苇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