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可心被惊慌失措的英娘紧紧搂住,然后一通细致地检查,看她是否又伤到了。
其实这次孟可心摔前就有心理准备,又有翠妩垫底,所以她除了侧面脸上被碎石草片刮出点血痕,大问题没有。
但英娘分明被吓到了,连续几天颠簸的路途她已疲惫不堪,只在人前一直强撑着没倒下,如今见孟可心出了意外,整个人精神绷到极点,顿时脸色煞白,唇和手都颤着。
“可儿,可儿,娘不好,该自己带你去的……”
孟可心心下歉疚,想笑一个给她娘看看告诉她没事,可整个脸部肌肉都抽得紧紧的,刚才爆发后所剩的力气又不多,她费力调出的表情可能更倾向于惨淡可怕,于是被英娘直接忽视了。
大家正忙乱中,洪顺走过来一弯腰,恭声道:“夫人,时候不早,该继续赶路了。”
孟可心一急,都这样还要往前走,至于这么赶吗?
“夫人,那翠妩怎么办?”张妈在一旁开口,“她伤的地方不巧,再颠簸,恐怕会落下病根。”
对啊对啊,孟可心心里应着,就盼她娘能因此改变主意不入这夺命山沟,否则她刚才不是白表演了?
“翠妩失手伤了小姐,夫人未罚她,已是她的福气,怎能再因为她而耽搁行程,陷夫人和小姐于险境!”洪顺的语气坚决,似乎对张妈这个问题很有些不满,“即便医治延迟,也是翠妩咎由自取,她命该如此!”
哎呦!“命该如此”四字被洪顺咬得那么重,孟可心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她把这个忽视了。
洪顺说的没错,如今是古代,仆人地位本就低下,正常生病都未必会有医生来给她诊治,何况还“失手”伤了主人。
现在怎么办?张妈没了声音,想来已听了这番话低下头去,而她好不容易攒的那点气力都费得差不多了,别说原定今天要完成的功课得延后,连她这会儿要睁眼都有点困难了,她好想睡一觉。
就在这时,一阵凌乱的脚步和着一声声的啜泣慢慢靠近,孟可心努力克制自己的睡意将两眼开了条缝向外看去,是翠妩硬撑着让红漪扶住一步步走过来。
还没到正跟前,翠妩就已甩开红漪的手扑倒在地,整个身子伏着。
“夫人,”她身子颤抖带得说话也有些断断续续,“奴婢犯了大错,不敢求夫人饶恕,但有一事必须禀明夫人……小姐这次看着是大好了!”
孟可心明显觉得英娘呼吸一滞,整个人都顿住了。
“怎么说?!”英娘急切地问。
“夫人,奴婢抱着小姐从来万分小心,可今天小姐自己、自己突然使力要直起身,奴婢惊喜之下,怕自己力大伤到小姐,才顺势向后倒去……”
嗯,大户人家的丫鬟生存不容易,口舌上多少要有些本事的,刚才哪里是顺势,分明是被她处心积虑撞倒的,孟可心呼气。
不过翠妩这么个说辞符合她的意图,她可以感觉到英娘听这些话时的呼吸变化,自然知道此刻她的娘正又惊又喜,看来翠妩这次不会有什么大事,那么,大家该转方向回去疗伤休息了吧!
人命关天啊。
孟可心此时已忘记之前自己打算自暴自弃早日“回归”的事,一心一意为她这里的娘亲打算着。
“呜……”低低的哭声非常微弱还时有时无。
所有人惊愕地看向眼前发出这声音的女娃,连自己的呼吸都忘记了。
“啊!”忧心自己前途的翠妩最先反应过来,身体匍匐着向前,又挪近了几分,“夫人,您看小姐是大好了,小姐从没哭过,她会哭了!小姐哭了!”
尖锐的声音刺入各人耳膜,将人的心神唤了回来,也淹没了孟可心好不容易才迫出的声音。不过总算引起大家注意了吧,孟可心暗自长出口气,谁让她才想起一个孩子除了要笑之外,还有哭是她该常做的事啊,这才发现,自己平时那么安静别人都不觉得奇怪这个问题。
趁着英娘正猛地吸气补充缺失的氧气空档,她也收了声音休息了。
“夫人,恭喜夫人,我也听到了,这回是真的了!”张妈激动得一下子跪倒在地,连话里连谦称都忘了。
英娘这时彻底从意外中恢复清醒,立刻对身边人如此的喧哗很不满,这么吵闹让她怎么再听孟可心的声音。
于是她抬手一挥,制止了她们:“嘘——”
“可儿?”她低头将怀里的女娃扶坐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小心翼翼发问:“可儿刚刚是哭了么?”见孟可心没什么反应,她伸手轻抚她的眼眉,继续轻柔地说,“若是真的,可儿能不能再哭一下给娘听听,好么?”
孟可心强忍着又憋出一记轻微的“呜”,然后暗自喘气——实在累到了,可现在不是睡的时候啊,她用牙轻咬舌尖,试图给自己点清明。
“洪顺,回客栈,找个好大夫过来看看,若小姐脸上落下疤可麻烦。”
终于,孟可心半迷糊中听到她娘果决地下了命令,整个人松弛下来,既然杀手们选择在如此地方下手,就是希望借助天险,不愿留下明显痕迹落人口实的,那回到客栈人多的地方,应该能缓上一天两天,就算对方真的杀人心切,也该要重新筹划下才动手。
“夫人,小姐刚恢复又受了些惊吓,回客栈的路途不甚好走,老奴知道附近不远就有个不小的村子,过去的道路还平坦,不如先到那里歇下,老奴再去请了大夫过来。”
洪顺的这番话颇有道理,可孟可心听了为什么就觉得别扭呢,哪里不对么?她想了想,又一时找不出明显的破绽,她叹息,看来自己自闭时间太久也太彻底,加上最近的二十多年现代生活虽清苦却并不勾心斗角,导致她如今的应变能力下降,甚至连脑子都不甚灵活。
唉,不管怎么说,暂时先离开这里绝对没错,这些筹划过的杀人凶手们应该料不到他们突然间半途改道,缓个半天应该不难吧。
孟可心想到这里,本就勉强咬着舌头的牙齿再使不出力气,倦意又一次袭来,她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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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心里存了担心,孟可心这次睡眠并没太久,她在一片戏乐声中惊醒,眯着眼,一时有些愣,回想之前的事,不是洪顺说去附近村子的么,怎么好像到了戏园子。
“各位贵客,真巧了,今天是我大哥娶媳妇的好日子,贵客先休息下,等下开宴了一起来喝一杯吧。”
一个陌生带点憨直的声音在侧面不远处说话,声音洪亮,奏乐唱戏的热闹顿时成了背景。
孟可心尚脆弱的耳膜被震得鸣叫起来,她忙做了个吞咽动作,让自己的耳朵舒服点。
悄悄张开眼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大汉极有压力地站在那。
一米八几的个子身材敦敦实实,一袭簇新的布衣穿在他身上,配合弯腰相让的动作,就像要撑破一般。
外加他不怎么习惯这样的做派,姿势保持得极僵硬,一看,就知道平时难得有这样正经迎宾的差事给他。
受到孟可心好转表现的刺激,英娘和张妈等人本来就兴奋,现在看这村子里办喜事,到处喜气洋洋,更觉得意头好。
英娘当即让洪顺取了一封银子,再从车上找出几件自己带的细巧物件,一并递了过去。
年轻汉子推辞数次,最后在洪顺的坚持下才收下,神色腼腆。
孟可心叹息,还好这人一张脸长得干净方正,没什么络腮胡子刀疤之类,眼眉里又带了些正气,否则站那里就和劫道的差不多了。
不过,这里风俗挺有特色的,自己几世过来似乎没遇到过成亲要这么办的,吹吹打打唱歌排戏,倒像祝寿一般。
暂时排除这个人是坏人同谋的可能,孟可心又扫一眼他身后,一群气质淳朴满脸喜气的村民正围观着。
她记起睡前,洪顺曾说的话让她感觉异样,现在看,眼前这些人并不带恶意,眼神里有对外来客人很自然的惊喜与好奇。
也罢,迎亲办喜事,应该十里八乡都来人的,人多热闹,对她有利。
孟可心懒懒地闭上眼睛,也许洪顺当时建议来这里,真是一番好意,是她自己突遇强敌,多心了。
乡村之地,房子大多木头茅草搭的平房。
英娘被引到比较清静的一间,一坐下,她顾不上这地方简陋不简陋,招呼红漪小厮取水端药,给孟可心擦脸洗手。
刚才在路上,她其实已清理过孟可心的伤口,但依旧不放心,又仔细将孟可心的脸和手擦了一遍,把随身带的伤药薄薄涂上一层。
稍喘口气,她又解开孟可心的衣物,确认她身上没有多添的伤,才算真正安下心,开始逗弄闭着眼没动静的孟可心。
孟可心无奈忍着,她得想出办法让这些人不再回海螺沟。
而且,光自己不去还不够,这村子离海螺沟并不远,等不到他们的歹徒,迟早会找来,未必立刻动手,但总会找机会。
时间有限,容不得她浪费。
于是孟可心对这个娘亲的种种举动一律无视,自顾自敛神调息,做起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