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他正在试她,试她的为人处世能不能当他这个新奶奶?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可细细一想,她这把火却不那么好烧呢!
想想人家王熙凤,趁着新婚燕尔小夫妻打得火热,就打发了贾琏的两个身边人,她还不算太黑,好歹还给了他一个自己身边的平儿,可落了什么好处呢?还不是外面人都在传说的善妒心狠,连她正经婆婆都不待见她。
笑眉略一垂头,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极不舒服的情绪,她不该忘了,这个时代的大家族里,她的丈夫,不仅仅是她的丈夫,而是她的上司。
不过是个奴婢,她有什么胆量敢去跟正房大奶奶叫板?
要是背后真没人,只能说这丫头这十几岁的年纪白活了,或者早上出门的时候不小心,头给门夹了?
一进门就跟她玩花样,她要不揪出这个人来,只怕将来的日子更糟心。
当下甜甜一笑,“一切都依着爷的意思。不过我私心里想着,到底是好日子,咱们这样的人家,只有赏奴才们的,要说罚,传出去到了外头那些个没见识的小人耳朵里,不说那丫头没规没距,倒说咱们家刻薄寡恩呢!且先放着她吧,若再生事,我也不饶她。”
一句话算是将这点不愉快就这么揭过去了,尚锦元脸上的笑容显然比方才要真心了许多。
这小娘子,起先还担心她年纪小不稳重,会委屈了两个孩子,如今这么一看,却是个极会做人的,很好。
笑眉揣摩着他的神色,知道自己这第一关,算是危危险险地迈过去了。
因方才有大太太那边的人来传话,要大爷和大奶奶过去陪她用早饭。
小夫妻俩也不敢太耽搁,各自收拾停当了就手挽着手出了门。
起先笑眉怪不好意思的,毕竟老妈子小丫头站了一屋子,又风风火火地跟着,叫人看了难免不庄重,便轻轻往回缩了缩手。
尚锦元不置可否地笑笑,随意地看了看四周,见自己屋里的两个大丫头绣屏和画荷都不曾跟来,反倒是笑眉带来的月桃和月杏乖乖地跟着。
绣屏方才被他给了个没脸,想是这么一会子是不好意思到他面前来,那画荷去了哪里,他多少能猜到一些,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这些年老爷和他的关系是越发淡了,太太难免着急,只是这对他屋里的掌控,未免也太密了些。
而他的猜测也并没有错,此时的画荷正规规矩矩地站在尚家大太太赵夫人跟前,绘声绘色地学着笑眉方才的样子说话。
“太太这回可真能放心了,我们这位新奶奶可不比前头那一位,风吹吹就要倒,旁人还没说什么,她眼眶子就红了。这一位生得标致不说,行起事来也有模有样知道方寸。”
何嫂子拿捏着赵夫人的心思在一边吹风,赵夫人没好气地两眼一瞪,说话却没多少怒意,“丫头跟前胡说什么?”
画荷立在地下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什么也听不见的样子,何嫂子讪笑着继续给赵夫人捏肩,半晌才听见赵夫人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
“那一位可有什么动静?”
这话分明是在问画荷,不用说,画荷也明白她口中的那一位是指谁,忙理了理头绪才敢开口。
“凤姨奶奶昨儿个一天都在屋里,说是肝气疼起不来,晚饭也不曾出来同我们一起吃,睡得很早,睡觉前把绣屏叫过去说了会子话。”
说话?哼,可不就是撺掇那没脑子的蠢东西闹腾吗?
赵夫人冷笑,这狐媚子倒精乖,自己把头一缩,叫别人闹腾去,横竖她都有好处。
画荷退下后何氏又给赵夫人换过了一杯酽酽的浓茶。
“太太总说凤姨奶奶精明,奴婢看来也是个蠢人,她撺掇绣屏去给新奶奶添堵能有什么用?不过是个丫头,就算咱们大爷平日里是高看她几眼,也断断不会为了她得罪新奶奶。”
赵夫人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茶,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你们姑娘总说大清早的吃茶伤胃气,偏我就是个不吃茶眼皮子都抬不起来的。”
何氏赔笑,赵夫人缓了口气方道:“你以为她当真指望绣屏丫头能与你们大奶奶有什么为难?她不过存着个烂肚肠撒泼打滚不要脸的鬼心思罢了!要是大奶奶不计较,绣屏这么一闹也算白白给她个没脸,她在边上看个心里乐呵;要是大奶奶恼了责罚绣屏,那她更得意,赶紧着出去嚼舌根,我们咱们千挑万选的新奶奶多么小气不容人,头一晚就打发丫头呢。”
呵,可不真真毒着呢嘛!
何氏咂舌,见赵夫人不再说什么了,又想着老爷今儿个不来,也不敢再多嘴,便走到外头看着丫头们摆饭。
本来这头一天,怎么说老爷也要给个脸喝口新妇茶,可这些年老爷越来越不待见她这唯一的亲生儿子,倒跟那两个贱人生得崽子走得近。
再说又是续弦,新娘子娘家也不过尔尔,要不是他们家哄得娘娘高兴,续弦也轮不上他们。
赵夫人原想着夜里再悄悄劝劝老爷,给孩子们留点余地,就算不看儿子儿媳妇,也好歹看看孙子的面上,谁知道那老家伙倒好像能看穿她的心思,晚上酒席一停当就直接去了小老婆房里,早晨也没露面就出门去了。
不多时她身边的婆子王氏带着奶妈子,抱着两个金银绫罗包裹着的娃娃走了进来。
大一点的女娃名唤雯儿,今年六岁,小一点的男娃名唤耀祖,今年四岁,都是尚锦元的原配冯氏所出,是候府的第三代小主子。
“孙儿给太太请安。”
两个小娃子生得一样白白净净,大眼睛红脸颊,十分讨人喜欢。
也不知道是怎么学的规矩,小小年纪就很懂事,一被放下就端端正正地给赵夫人磕头。
“好,好,我的心肝儿肉,昨儿个夜里睡得可好?”
赵夫人一把将耀祖搂在怀里,抚脸摩颈地非常亲热,雯儿站在一面好像司空见惯似的没什么反应,由着奶妈子抱起她坐到椅子上。
此时二公子尚锦荣、三公子尚锦兰和四公子尚锦年已经相继过来,跟着赵夫人的独女尚大姑娘宝珠也拉着寄住在尚府的表小姐芳云走了起来。
众人纷纷给赵夫人请安,又各自问好闲话,三位公子到底都已成年,芳云也大了,彼此不便,便坐坐就走了。
耀祖小男孩子家家心性调皮,哪里能安分坐住,没多一会儿就吵着肚子饿,赵夫人使了个眼色给她身边的大丫鬟璎珞,璎珞会意,忙走出去看看尚锦元夫妇到了没有。
“好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饿坏了你。叫你何妈妈给你弄点牛乳粥先垫一垫肚子可好?你爹还没来呢,可不许胡闹。”
赵夫人一句话,何氏早上来拉着耀祖的手进去了。
耀祖走到门口忽然把头一偏,问他姐姐吃不吃,雯儿抿了抿嘴,却看向赵夫人道:“弟弟年纪小,雯儿不饿,还是等爹爹和我们奶奶来了再用吧。”
赵夫人淡淡颔首,并没有因为孙女的懂事乖巧而额外给她一个笑脸。
笑眉一路行来,心里暗暗惊讶这候府的气派豪奢,脸上自然是半点不露的,只听着尚锦元有一句没一句的给她介绍家里的人,一心想在最短的时间内理出一张清晰的家庭成员表来,什么人可以结交,什么人需要远着点,什么人需要放着她,一一牢记下来。
原来尚锦元十九岁娶亲,很快就得了个女儿,过了两年又得了个儿子,说起来有子有女理当心满意足。
谁知道世事古难全,他的原配冯氏却是个病秧子,在生下耀祖之后便缠绵病榻,赵夫人怕她儿子受罪,便将身边第一个得意的大丫鬟云鹃给了他,谁知道他一颗心只在冯氏身上,对云鹃十分冷落。
没过两年,冯氏撒手而去,尚锦元又抬举了她的陪房丫头素凤,因两位小主子从小都是她拉拔的,所以也都跟她最亲近。
赵夫人显然不满儿子的这一举动,二话不说便将一对孙子孙女接到了自己身边教养,但她到底年纪大了,又家务繁杂,一时半会儿照顾不着的地方,还是那位素凤姨奶奶操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