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宫正司被张尚食反咬一口,但璃楉在万贞儿心中的地位仍是更上一层。万贞儿让璃楉继续暗中查探,她相信幕后之人迟早会露出马脚。
璃楉寻思一日,觉得应当去趟大牢。夜幕降临,她装扮成太监模样,又取了一袋银两,出了昭德宫。她打算凭借御赐金牌和银两打通狱卒,给点通融。
大牢门口有两名侍卫把守着,门前还站着另外一人。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璃楉认出是徽王。她走上前去,一侍卫正对朱见沛道:“请殿下恕罪,除了尚大人和汪大人,其余人等均不得见张尚食。”
璃楉掏出令牌递与朱见沛,“殿下怎生连令牌都忘带了,小的特地给殿下送来。”
朱见沛怔了一瞬,嘴角旋即勾起抹狡黠的微笑,接过令牌,“此乃陛下钦赐,见此令牌如见陛下,还不赶快让本王进去。”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犹豫片刻,打开了门。
牢房里闷热而潮湿,壁上的火把将四周照得通亮。张尚食躺在枯草堆上,面色惨白如死灰,两眼呆滞的凝视着墙上巴掌大的天窗。她的囚衣血迹斑驳,手腕戴着镣铐,十指已是血肉模糊。
璃楉不忍的撇过头,“尚食又是何苦,不如早点说出真凶,也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张尚食低哼一声,有气无力的回道:“我早已说了,真凶就是万贵妃,是她指使我的。”
朱见沛走近,故意压低声音,“如果尚食是受人胁迫,不妨告知,本王一定相助,也免得连累到你的家人。”
张尚食突然起身,爬到了朱见沛面前,拼命磕头,“确实是万贵妃让我这么做的,殿下,请你相信微臣,替微臣做主。”一抹白光从她的脖子划过,接着咣当一声,有事物落到了地上。
张尚食正要伸手去捡,却被璃楉抢了先。
那是枚银锁,做工并不精致,锁头系着一条银链子,上面雕琢着一只似鹿非鹿,似牛非牛的怪兽,一面刻着“长命富贵”的字样,一面刻了个“燕”字。璃楉觉得这只怪兽图案似曾相识,正回想着,张尚食一把将其夺了回来。她将银锁紧紧地揣在怀里,犹如奇珍异宝一般。
这时,朱见沛道:“尚食进宫时只是个宫女,之所以能有今天,全靠万贵妃的提拔,没想今日尚食竟会恩将仇报。”
张尚食仰天长笑一声,“没想到徽王也和他们一样,皇宫果然暗无天日。”
朱见沛灼灼逼视着她,“尚食是在保护某个人么,某个与尚食关系非同一般的人?”
张尚食眸光微闪,回到草堆躺下,不再予以理会。
朱见沛与璃楉相视一眼,深知问不出个所以然,便步出了大牢。
朦胧的月色泻洒在青石板长街上,好似一层飘渺的轻雾。马蹄声声,拨开轻雾,缓缓向前行进着。
朱见沛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若不是你及时赶来,本王还真要废番口舌才能进去。”
“奴婢不知道殿下也会来。”璃楉螓首轻垂。
“本王既然答应帮忙,自然要帮到底。”朱见沛笑了笑。
璃楉有几分窘,几分尴尬!之前,她可是把查案的所有功劳都揽于一身。幸好,朱见沛不知!
她暗地吐了吐舌头,忽然想起朱见沛在狱中之言,忙问道:“适才,殿下问张尚食是否在保护什么人,是何意?”
“张尚食一向恭敬谦卑,不像是个阴险歹毒之人。最初本王认为她是被人胁迫所至,可当本王询问她时,她却面不改色,没有丝毫动容,可见并非受人逼迫。”朱见沛顿了下,“本王见她捧着那枚银锁,如视至宝,脑中突然闪出一个念头:或许,她是在保护某个人,某个可以令她舍命之人。”
“银锁......”璃楉喃喃自语着,思绪飘向了那枚似曾相识之物。忽而,她眼前一亮,扭过头,冲着朱见沛诡谲的笑了笑......
次日,朱见沛书信一封,令人快马加鞭送至地方府吏。不出三日,府吏便有了回信,朱见沛命安虎去昭德宫寻来了璃楉。
璃楉读完信,眨了眨眼,乌黑的眸中星光点点闪耀,“殿下,我们在去趟大牢,就不信张尚食不露出马脚。”
骏马一路奔驰,行到大牢外,却见数名着褐衫圆帽的侍卫把守在门口,其架势一看便知是东厂的人。除非狱中发生大事,否则东厂不会兴师动众。
朱见沛上前询道:“狱中发生何事?”
侍卫道:“张尚食死了。”
璃楉猛然一惊,“狱中一直有人看着,怎会让她死呢?”
侍卫道:“是咬舌自尽,临死前还留下血书,控诉万贵妃的“罪状”,什么谋害淑妃、迫害有身嫔妃、诛杀皇子......”
旁边一人干咳一声,侍卫连忙打住了。
朱见沛浓眉深蹙,“血书呢?”
侍卫回道:“已被尚大人拿走了。”
正说着,大门被拉开了,两名狱卒抬着草席裹卷的尸体走了出来。狱卒见到朱见沛,忙挥手示意,“这里晦气的很,殿下还是快些离开为好。”
朱见沛颔首,与璃楉上了马。
尚未行远时,璃楉经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两狱卒将草席一甩,扔上了推车,仿佛扔出的只是一具牲口。她的心中不禁涌起一抹难言的悲凉之情。
回到昭德宫,正遇上梁芳,他是来宣旨的。
“即日起,六宫之事全权交由皇后处理,万贵妃禁足昭德宫,不得出宫门一步。”
看来张尚食的血书已经呈到了御前。
傍晚,滚滚浓云,遮天蔽日,风卷着落叶在空气中飞扬。
圣驾停在了昭德宫,这是淑妃遇害后,朱见深第一次踏入昭德宫。
万贞儿没有接驾,她知道他来此的目的,她坐在窗前,漠然的等待着。
四周的帷幔在风中时起时落,如海面的波澜,恣意张狂的翻涌着。
急促的脚步声愈来愈清晰。
朱见深挥手掀开珠帘,碧玺石剧烈碰撞,清脆有声。他望着万贞儿,愤怒和痛楚在眼中交织,“你为何就容不下他们母子?”
万贞儿没有回眸,只淡然道:“既然你已认定是我,我还有何话可说?”
朱见深冷哼一声,“她母子二人为何在西内躲藏六年,你以为朕当真不知么?”
万贞儿扭过头,两行泪水顺着面庞滑落下来,“你说过此生绝不相疑,难道只是句戏言?”
朱见深将写满血字的白绢扔到她面前,“你自己看看,她舍了命也要指证你,让朕如何相信你?”
万贞儿凄然一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回过头,注视着窗外。黑暗完全笼罩下来,乌云团团堆积在上空,沉重而不堪负荷,如同她的心,正慢慢坠落。
此时,璃楉就站在隔扇外,零零碎碎的话语飘进了她的耳中。
一道闪电撕裂了漆黑的夜色,也擦亮了璃楉的脑海上空。她推开隔扇门,走了进去。
殿外,雷声滚滚,震耳欲聋。大雨滂沱而下,不停敲打着窗棂,有种恼人的凌乱。
殿内,烛火微缈,朱见深和万贞儿静静的、冷冷的对视着,光影深浓了二人面庞的凝重。
璃楉跪倒在朱见深的面前,“万岁,娘娘真是冤枉的,奴婢知道张尚食是受何人唆使!”
她声泪俱下的述着,朱见深的脸色随之青一阵白一阵。
待她说完,朱见怒然拂袖,“若无证据,就不要信口雌黄!”
“奴婢是没有证据,可奴婢有办法让凶手自己承认,只要陛下恩准。”璃楉磕了个头。
万贞儿长叹一声,“罢了,璃楉,在陛下的心里早已没有我的位置了,又怎会相信!”
朱见深回眸望了万贞儿一眼,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