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舞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这两个说话莫名其妙、满嘴胡言的男子,只觉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围观的路人被阮乔的侍卫驱散开来,只留下三个人僵持在宽敞的道路上。惜舞眉头微蹙,面色已有些不耐。
只听童奚瑞急忙开口道:“小姐,你别听他开玩笑,碰上你之前他还拉着我去撷香坊呢,这样的男子怎可托付终身?”
顾不上后面童奚瑞还嘀咕些什么,撷香坊三个字已经被瞬间放大吸收至惜舞的脑海,微结的眉头倏忽打开,惜舞看向面前这两个不顾身份当街争执的男子,忽然开口道:“我乔装出来就是去撷香坊找我的哥哥,父亲在家十分生气,扬言若是哥哥再要流连花坊,便与他断绝关系!”
嘴里还在叽叽咕咕的两人瞬时安静下来,阮乔和童奚瑞张大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惜舞,只见惜舞绷着一张小脸,表情分外的认真严肃。
阮乔拿着描金的扇柄轻轻敲了下额头,继而朗声大笑道:“助人为乐向来是南海珠的民风,如此一来,本公子更要陪小姐走上一遭了。”说罢,眼波一转,香风阵阵的马车已被牵至三人面前,阮乔公子十分绅士地伸开宽大的左袍,做了个“请”的姿势。
一旁的童奚瑞面色虽有些讪讪,但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也往阮乔的马车上钻去,“如此豪华的宝马香车,必须不能让你独坐。”
之前还是剑拔弩张的对立阶级,下一秒三个人就气氛诡异地围坐在软垫锦毯铺就的马车内。车厢较一般的马车大上三四倍,马车内居然还有一只三四层的书架。车内香风阵阵,熏人口鼻,上好的蛟绡纱幔垂落在软绵的狐毛毯上,显现出一派奢华的风度。
阮乔不时的向惜舞搭讪几句,但都被童奚瑞以冷嘲热讽阻挡了回去。
不过阮乔希谦还是锲而不舍地转向惜舞,淡笑开口道:“小姐还未曾告知姓名,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获悉小姐芳名?”边说还边拿着那柄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扑扇着,显得和时令十分的不搭。
惜舞默默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笑得像狐狸一般的男子,并不答话,而是将目光逡巡在二人身上,透露着一丝拒人千里之外的防备。
“唰”的一声声响凌空在这小小的室内响起,阮乔突然大力收起手中的扇子,尴尬地一笑,随即附身到童奚瑞耳边,轻声说道:“你们大墨国的女子是否都是如此冰山美人状?与我们南海的珠热情奔放果真是南辕北辙。”说罢,还瞄了惜舞一眼,貌似无害的绽放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殊不知在这么密封的空间,他的窃窃私语早已传入惜舞耳中。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们大墨国的女子既有江南女子的温婉秀蕴,又有大漠巾帼的洒然不羁,两相尔尔,各有所长,今天这位小姐气质特殊,灼华其外,你如此说话不觉得有失偏颇了吗?”童奚瑞很有些爱国的文人之气,他语气激昂地说完这一番话,然后将俊秀的面容转向惜舞,谄笑道:“小姐觉得我说的怎么样?比他有内涵多了吧?”
惜舞皱起眉头,在心里仔细思量这两个人的古怪行径。阮乔希谦讲话虽颠三倒四,但狐狸眼却闪现出丝丝精光,绝对是个不好相与的人物。自己刚刚不过是信口胡诌一个牵强的借口,这两日居然问也不问就应允了,个中的不确定性实在是让惜舞感到一些不踏实。
而另外一位嘛,惜舞眉梢一挑,目光如铁向童奚瑞道:“公子所言差已,阮乔公子雅人如新,察人有致,自有其独到的判断,况且我的确对两位公子有所戒备,说我待人冰冷确有其事,公子实在不该拿国祚大事相互比较,以免伤了两国和气。”
话语一落,两位男子均是一愣,互相对看了一眼,才十分有默契的大笑一声,齐声道:“小姐所言极是!”
惜舞本就已经行至离撷香坊不远的路口了,若不是这一番折腾,恐怕自己早已见到迟夜。和这两位太极高手互打了一会儿太极,马车便踢踢踏踏的来至撷香坊的大门。
惜舞束好原本被打散的柔软发丝,又将黑色的围风帽戴上。阮乔一瞬不瞬地看着惜舞,直至她又变成一位俏生生的小公子,才收回睁大的眼睛,连声道:“墨国的女子果真是奇怪。好玩!好玩!”
跋扈的数十位侍卫当先开道,整齐划一地安立在玉石桥的两边,这时候才刚过晌午,撷香坊自然没有什么客人,坊门半开,延伸出一丝樱红柳绿的少女情态,阮乔眯着狭长的眼睛,嘴角逸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似乎是对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春情很是受用。
惜舞敛容收眉,在宽大的厚裘下暗暗活动了下手脚,才觉得力气恢复了七八分,阮乔身上的香味厚重且十分诡异,问题十之八九应该是出在这个身上。侍卫全都被命令驻守在外,只余下几个贴身的侍卫被带进坊内,如此一来,脱身的机会总算是稍微有些增加。
来不及细想,三人已经来到撷香坊的大门。鲜红的日光泼洒在这座古朴高大的三层木质楼厦,小桥流水,樱花四处,美好得直像一幅木雕画。
阮乔大笑一声道:“好一个撷香坊,这坊的主人有心了。”扇柄一收,空气中立时划起一道澄金的弧度。拨起身侧宽大厚重的毛裘,面如冠玉的男子便兴致盎然地往门内迈入。“吱嘎”一声推开厚重的雕花大门,一股淡淡的花香便扑面而来,阮乔眉眼大喜,迈起步子就要进门,只是身形还未入大门,耳边便传来一阵巨大的嘶响。
阮乔好看的眉眼立时就皱成一团,眯着眼睛就往身后看去。惜舞听到巨响也是心下一惊,转身也和阮乔一起往声源方向望去。
只见离玉石桥不远的主道上,轰然驶过来一拨人数众多的人马,马蹄哄哄,将落地的花瓣溅得乱红直飞。惜舞眯起眼睛向打首的男子望去,一颗心霎时一片冰凉,如坠入十二月湖里的冰窟。只见打首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的男子,正是名震天下的玉字营都统玉清。军队整齐静穆地向惜舞等人的方向行来,一股冰冷的兵器铠甲之气轰然扑打在众人面上。
原来孤立无援的感觉是这样的,明明可以求救的人就在自己身后一步之遥,却注定是一场咫尺天涯的悲剧了。向迟夜求救已经是不能了,而舟寒又被自己命令前往盈洲,四下无助,自己又没有上天遁地的本领,惜舞暗叹一声,只希望这种剑拔弩张,逼入绝境的境遇只是一场梦靥。
庞大的军队渐渐移至阮乔身前,阮乔仍旧是那副洒然的样子,狡黠的眼睛带着笑意,快步走到玉清面前,淡淡抱拳道:“阮乔眼拙,殊不知玉大人也是同好。”
坐在马上的玉清闻言面不改色,并没有依照官礼下马行礼,而是将鹰一般的眼睛默默地扫向众人,然后将钢铁般的目光浇铸在一身黑裘,低头而立的惜舞身上。玉清漆黑的眼眸立时就闪现出一丝惊喜的神采,他表情依旧地旋身下马,然后向前迈出一个大步,坚实的膝盖就冷然地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他双手抱拳,铿锵有力地行了一个大礼,一边沉声道:“玉清来迟,请公主随属下回宫!”
阮乔原本预备的迎接玉清大礼的眉飞色舞霎时被冰冻在纨绔不经的脸上,他睁大琥珀色的眼睛,殷红的嘴唇大张看向惜舞,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一旁的童奚瑞则是另一番捶胸顿足,懊丧不已的表情。
惜舞平复了一下复杂汹涌的心情,努力忍住不看身后一眼,迈步来到玉清面前,捋下围风的毛帽,将及腰的发辫任意披散在身后,冷寂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她缓缓开口道:“这几天辛苦你了!”
玉清闻言一愣,完全没有想到惜舞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只得淡淡垂首,回到:“都是属下份内的事,不敢说什么辛不辛苦。”
“好一个份内的事,你忠心事主,恪尽职守,我又有什么立场来反驳呢?”惜舞无奈地笑了一笑,苍白的面容像是一只破碎的蝴蝶。
玉清面色闪过一丝不豫,居然就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一旁的阮乔希谦则面色焦急,俊逸的面容披挂上一副苦大仇深的姿态,快步走近惜舞道:“希谦唐突,竟然不知姑娘就是闻名天下的墨国公主,方才希谦言语有冒犯之处,还望公主殿下海涵原谅。”一边说着,一边夸张的作了一揖,脸上还勉强挤出一丝悔过的表情。
惜舞并不看他,仍旧是目光凌厉地看着玉清,一言不发。阮乔的面色微微有些尴尬,想他流连花丛数载,访遍大陆名媛小姐,没有一人不拜倒在自己的香袍长裘下,今日却在墨国的公主面前大吃几次闭门羹,饶是之前再自恃风流,也不禁意兴阑珊。
“请公主随属下回宫!”玉清机械地重复这句话,似乎再也找不出什么其他的语句。惜舞看着玉清肃穆的面容,心里低低地叹了口气。两日前,她还在临湖的宅子里憧憬着走荡江湖的策马奔腾,今日却要步上马车再次走入那噬人的宫门。命运陡转,往往让人啼笑皆非。
惜舞缓缓地走过玉清身边,低语道:“你有让你忠心的君主,我也有自己想要抓住的东西,也许,以后你会发现,我才是对的那个人。”说罢,她大步迈出,每走一步便离身后的撷香坊越走越远,迟夜,我还能不能再信你一次,信你能再一次救我于水火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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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腾腾的刚写好,赶紧写几篇实习日志去,晚上再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