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绵绵秋雨下得长远不绝,带来了属于秋日的寒气,一场秋雨一场寒,正是如此。
倾云西殿的书房里,小寒一身黄色罗衣,外罩一件雪白披风,面色沉静的站在书架前,手上执一本古书,却是墨国的风土国志,白晃的宫灯立在一旁,点点烛油顺着青铜灯柱滑落。
身后的云愁在一旁侍立,清丽的脸上满是担忧之色,却又不能说些什么,只好安静的站着。
距自己醒来已经有五日了,这五日,小寒只能拼命说服自己适应这个陌生的异世,抛却以前根深蒂固的科学知识和少得可怜的历史知识,摒弃胆怯和疑虑,坚定地一步一步走下去。
同时,这五日,小寒也粗略得知了自己这副躯体的身份和这异世的情况。这副躯体名叫墨惜舞,是当今天下三国割据之一----东墨国的公主。
当今天下之势主要归分为三处,分别为大陆靠东的墨国,靠北的祁国,以及靠南的南海珠,其余各小国藩疆无数,各藩割据,占地为营。
在这块苍茫广袤的大陆之上,位于北方之巅的祁国兵马最为雄厚,冷兵器制造技术无人能敌,疆土辽阔,民生强劲,万民皆兵,堪称战场雄狮。
位于南方的南海珠则是海国,靠海吃海,物产丰饶,风景秀丽多姿,民风热情,是这块大陆上的逍遥之所。
最后就是自己所在的这个墨国,墨国国土虽小,却占据天时地利的优势,国境东面面临着浩瀚无尽的海洋,其余三面均有岩硬如铁、峰入云端的泰古山脉环绕保护,举国上下物产丰饶,民风淳朴,国富民强,全国只有盛都往西千里之外的望忧峡为对外互通的唯一关口。
当今墨国大皇,也就是墨惜舞的父亲----墨以年,好施仁政,雄图霸业之心不显,上位至今秉承仁爱治国的理念,坚守这一方国土,虽占据有利地形,却从不闭关锁国,积极向外界互通有无,百姓安居乐业,倒也称得上是一个太平盛世。
惜舞好整以暇地放下手中的书籍,理了理雪白的披风,抬眼向噤若寒蝉的云愁望去,沉声道:“所以,半个月前我不知道为何缘故意气用事,竟跑去围猎场驯马,并摔得昏迷不醒?”
“是的,公主摔伤那一日大皇急得更是隐疾复发,至今……至今还卧在长德大殿,”云愁顿了顿,“太子殿下和其他几位皇子现今还在榻前伺候。”云愁说完便一敛眉目,恭顺地垂下眼睑。
“当日我围场驯马,竟也没人护着我?”惜舞心下疑惑,又扬声问道。
“公主平日性子柔和,本不会骑马,那日云愁本要跟上随侍,但公主命我不准上前,连舟统领也被公主您喝退了,奴才们不敢忤逆公主,因此……”云愁的声音越来越小,想必心里也是充满了护主不周的自责。
惜舞倒是毫不在意,连声又问到:“舟统领?这又是什么人?”
此刻云愁已经认定几位女医官的诊断,公主殿下确实在摔伤脑袋后失忆了,心下怅然,嘴上却仍恭敬回到:“舟统领是倾云殿的护卫军统领,昔日公主的皇娘----昭云皇后殁了,大皇心下怜惜,为护公主安全,不顾祖宗训示,单独从禁军中挑出四十位精将,由舟寒舟统领率领直接听命于公主殿下。”
惜舞心下了然,缓缓点了点头,自己这具身子倒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想到自己在现代的时候,也有爷爷和安格斯宠着,只不过后来竟落得家破人亡,不禁心头一酸,眼睛蒙起一层水雾。
云愁抬眼见惜舞表情悲恸,怕是自己戳到了公主皇娘已逝的伤心事,顿时懊悔不已,正欲跪下请罪,却瞥见书房门口一名娇小女婢向书房内探着一颗小脑袋,表情甚是焦急。
惜舞回身一看,凤目微蹙,开口道:“做什么鬼鬼祟祟?”
那名女婢吓了一跳,赶忙惊慌失措地跑进来跪在惜舞面前,慌声道:“公主饶命,奴婢不敢扰了公主,只是前殿礼官来报,说是迟太傅求见。”
“迟太傅?”惜舞眼睛微眯,之前听云愁说起过此人,墨国大皇病重,太子和几位皇子都在龙榻前伺候,朝中便由这位迟太傅和右相苏秦烟暂时理事,却不知这位权倾朝野的太傅来找自己究竟有何事。
惜舞想了一想,沉声回答道:“去回了礼官,带迟太傅去倾云榭见我!”
“奴婢遵命。”那名女婢如获大赦般逃也似的退出了书房。
惜舞双手敛了一下披风,目光清远看向殿外,眼光深邃,低声向一旁的云愁开口道:“走,让我去会会这当朝太傅。”
连日来的秋雨将地面打得湿滑,背阴处竟长出了一些苔藓,倾云榭檐下的花青石板被雨水打湿,秋风回卷,卷落一地绯红树叶。
惜舞坐在倾云榭内的醉木椅上,隔着一层飘逸的褐色纱幔,静静望着榭外水汽迷蒙,如仙如幻的景色。
榭内四角各点了几盏宫灯,澄黄明亮,倒驱走了一些秋天的寒气。
云愁静立在一边,榭外恭敬地站着几名宫女,这是倾云殿内阁,带刀侍卫不能入此,是以惜舞并没有看到那个可以不顾皇命直接听令于自己的舟寒统领。
过了一会儿,纱幔外声音云动,一个修长飘逸的身影矗立在纱幔外面,低沉清越的声音响起:“臣迟夜,叩见公主。”
外面两名宫女将纱幔撩起,顺着秋风,一股若有似无的淡淡兰芷香气飘入,惜舞收回双眼,侧目向声源看去,亮眼的白雪之色瞬间充满惜舞的双眼。
只见眼前的男子一身云纹锦袍,墨黑束带,青发如缎,剑眉入鬓,一双眼睛如深潭般让人望不到底,嘴唇微薄,轮廓如被雕刻家一刀一式雕刻出来般好看。
“臣,迟夜,叩见公主殿下。”男子向惜舞作了一揖,神态自若,流露出一股不卑不亢的神采。
惜舞望着眼前这位不过二十出头的男子,雪白的锦袍被秋风轻卷,一头墨发披散在后任风吹起,轻逸飘渺,竟有一股遗世独立,超然在外的味道。
只是射来的那一道深不可测的目光,马上就让惜舞否决了之前的臆测。
惜舞端坐在醉木椅上,落落大方地回视过去,沉声道:“迟太傅前来求见,不知有什么事?”
“臣五日前便听闻太医署上报说公主殿下的伤势已经好了,只是迟夜却因为朝中政事繁忙,也怕扰了公主修养,竟拖延至今才前来请安,望公主恕罪。”迟夜淡淡回到,脸上却根本没有一点请罪的意思,“现在见公主殿下身体已经康复,迟夜也就放心了。”
惜舞面色平静地答道:“有劳太傅操心,惜舞已经全好了。”惜舞扬眼看着迟夜,眼前的如玉男子,年纪轻轻便位居太傅之职,纵然有再大的惊才伟略,但爬到如此高位,定然不会是心机简单之人。幸而自己在前世接管爷爷名下的产业,也学习到一些用人处世的铁血手腕,不然今日肯定不会如此沉静。
迟夜眉心一蹙,一道探究的目光射向惜舞,细细打量,竟要将她看穿似的,心下搜肚刮肠想着昔日娇柔羸弱,静婉有余的公主殿下,此刻却沉静如水,波澜不惊,这一通大病,真的将一个人的性子都改得如此彻底!?
少顷,迟夜舒展眉头,嘴角噙笑道:“大皇听到公主康复的消息,龙心大悦,不日定会康愈,如此自然是大墨举国之福。”略一停顿复又轻声说道:“那我也就放心了。”
最后一句话轻巧不惊,却如烟花般在惜舞心中绽放出一朵火花。惜舞微讶地看向迟夜,却一不小心望进了迟夜那一潭池水般幽深的眼眸里。
夜暗了下来,倾云榭寂静无声,榭外水汽迷蒙,如仙如幻,榭内灯光点点,光晕氤氲,众人像是身处世外仙境般,惜舞定定的望着的迟夜。
你也许是这寰宇内一颗炫目的星辰,但照亮的却终究是别人的路,而我的路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