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一轮惨白的弯月悄悄挂上半空。半月当头,一个消瘦孤独的身影拖着步子慢慢走向段府的宅院,苍白的脸被凌乱的发丝遮掩住,看不出是何表情,徐徐的晚风将他湿透的衣服吹得皱皱巴巴,如果不是看他背上背着一篓药草,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流浪的乞丐。
凌峰微微抬头仰望着段府大门上的横匾,心中不由感慨,这沾满尘屑的横匾也曾金碧辉煌过,只是如今却落寞了。看着横匾上蒙尘的“段府”两个大字,凌峰眼前又浮现起那个轻浮小子段冲的模样,三年前他在血狼嘴里救过自己一命,现在,自己终于有机会还这个人情了。
想到这里,凌峰觉得畅快了许多,虽然差点死在猫妖王的爪子下,但能为朋友出生入死,本身就是一件令人热血激昂的事,把两个药瓶塞进腰带里,凌峰在大门上扣了几下。
好一会儿,才有人缓缓走来,隔着大门,凌峰都能听到喋喋不休的抱怨,显然是被他从睡梦中吵醒的。
那人打开门,却是个高大的汉子,他揉着惺忪的睡眼一看,站在面前的居然是个衣衫破烂蓬头垢发的乞丐,不由得大为恼怒地呵斥道:“哪来的叫花子,皮子痒了讨打是吧,还不快滚!”
凌峰并不生气,只是歉意地解释道:“这位大哥,我是给少爷看病的于大夫的学徒,因为有些药草要晚上才能采到,所以回来得晚了些,还请原谅。”
“于大夫的学徒?”汉子盯着凌峰看了半天,又瞅了瞅他背篓里的草药,还是半信半疑,“你身上血迹斑斑,莫不是被宪兵追捕的囚犯,想到这里来避难吧。”
“大哥说笑了,我身上的伤是刚才采药的时候不小心跌的,哪里是什么囚犯啊。这里有段灵珊大小姐的手弩,你要是不信,可以叫她来作证。”凌峰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实在难以叫人信服,说话也客气了些。
“你让我现在去把大小姐叫醒来给你作证?”汉子心里骂道痴人说梦,段灵珊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现在把她叫醒无异于跳火山坑,不过看在凌峰态度恭谦,一口一个大哥的份上,他犹豫了一会,说道:“那你在这等一会,我去把于大夫叫过来。”
说着汉子关上门退了回去,又过了好一阵子,才听到脚步声响。打开门,一壮一瘦两个人出现在了门口,瘦的穿着一身青色布褂,正是于大夫。
“你个没用的东西,叫你采个药就弄成这副旮旯模样,还搞到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地回来,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枉我于神医救人无数,竟带出你这样没出息的徒弟,真是丢了我一代名医的脸。”于大夫骂人出口成章,显然是训练有素,而凌峰挨骂也是家常便饭,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真是你的学徒?”汉子轻蔑地笑道。
“是,的确是劣徒。”
凌峰本以为于大夫会不承认自己是他的徒弟,没想到他竟然厚着脸皮承认了,这倒是大出所料。其实,凌峰不过跟了他几个月而已,他真正的老师,并不是这个市井之徒于大夫,而是隐居在山窝窝里的胡老头。
“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回去整出个人样来,别在宅院里吓着了别人。”
在于大夫的责骂下,凌峰低着头快速地走进了段府。段家虽然落寞了,宅院却不会变小,前庭花园亭榭错落有致,后堂鳞次栉比地排列着上百间房,院中还有赏月阁、藏书阁、尚武大厅,旧是旧了些,却依然阔气,大概就是常人所说,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吧。
正中宽阔的花雨路是专为段家人开辟的,直通东堂老爷府。房客住在西堂,家丁住在南堂,于大夫作为“神医”住在西堂,而凌峰只是一个采药的住在南堂。段家有个规矩,无论是房客还是家丁,都不得走花雨路,只得绕着前庭花园的边缘走。凌峰此刻累极了,只想着早点回到住处歇息一晚,便捡捷径走了花雨路,快走到头了,却听得一声威严的呼喝:“谁?站住!”
凌峰一愣,回头看去,原来是两个巡夜的段家武士,还没来得及跑,全身铠甲的武士已经一左一右把他围在了中央。凌峰心中大倒苦水,这么晚怎么还有不睡觉的人,殊不知段家本是将军府,一直秉承了军伍中巡夜的习惯。
“你这厮鬼鬼祟祟地在干什么?”左边的武士用大斧子卡住了凌峰的腰身,喝问道。
凌峰还未回答,右边的武士又威胁道:“给我老实点,小心我一刀劈了你这个小贼。”
凌峰无奈,只好又把先前跟看门人说的话重复一遍,武士们也是不信,又要把还未合上眼的于大夫叫出来当证明人,这时,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走了过来。
“半夜三更的吵什么吵。”女子还未看清楚状况就开始开骂,那带着辛辣味的声音凌峰再熟悉不过了,不是别人,正是段灵珊。
“小姐,这个人鬼鬼祟祟地从花雨路走过去,被我们当场拦住,现在正在查问是不是……”
“咦,凌峰?怎么是你。”
“你怎么搞成了这副模样?哈哈,你还带了点假胡子,哈哈哈哈……”段灵珊笑得前俯后仰,仿佛见到了天下最滑稽的事情。
凌峰恼怒地看着这个可恶的家伙,自己为她堂哥治病,她竟然当众笑话自己,真是该千刀万剐。不过在两个武士一刀一斧的淫威下,凌峰不敢对他们的主子表露出不敬,省得再惹事端。
段灵珊笑了一阵,好不容易止住了想说些什么,可是一看到凌峰嘴唇上一笔短小的八字胡,又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两个武士尴尬地看着她,不知道是该把兵器放下,还是该把这小子宰了,而凌峰则更是恼火,你笑也就罢了,居然笑得这么夸张,也太过火了吧。
笑停了两次,段灵珊终于忍住了,见两个武士还拿着兵器,微有些不满道:“还不放开,他是我哥哥的朋友。”
两人本还想说什么,可是看到段灵珊眼睛一横,马上泄了气,只得垂头丧气地点头答道:“是,小姐。”
打发走了两个武士,段灵珊这才问道:“你到底去干什么了?落汤鸡似的。”
凌峰憋着一肚子的火,根本懒得理她,丢下一句“早上到我屋里来一趟”就往住处走去。段灵珊愣了一下,等她醒悟过来,凌峰早一溜烟躲屋里去了。
“臭凌峰,你给我站住,竟敢把本小姐当下人使唤,你死定了。”段灵珊跺着脚,恨不得把凌峰从屋子里拖出来砍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