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锦两只小手紧紧揪住父亲的衣襟,小脸惨白而惶恐:“爹爹,娘亲怎么了?”厢房里苏夫人的喊叫声越来越惨烈凄厉。苏琏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摸摸女儿的头,朝她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道:“锦儿别怕,你跟宋妈妈回房去睡一觉明日一早你就能看见娘亲了。”说完扬声招呼宋妈妈进来带她回房去。青锦紧紧搂住父亲的脖子不肯放,却在父亲的柔声哄劝下放开了手,跟着宋妈妈回房去了。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只听见娘亲凄厉的大吼声传来,呼的一下坐起来。呆愣了一会,苏锦才抹抹额头上的汗渍,又梦到娘亲生小弟弟的时候了。苏锦将枕头叠起,靠着拔步床的围栏半躺着,不敢再闭上眼睛,愣愣的盯着隐隐重重的床帐发呆。
娘亲拼掉了半条命才艰难的生下她盼了许久的儿子,可是小弟弟还没能睁开眼看看娘亲,就夭折了,连个名都没有。遭此重创,娘亲,日日拿着给小弟弟准备好的小衣裳、小被褥泪流不止,身子也越来越差。爹爹牵着自己的手去看娘亲,娘亲都没抬头看自己一眼。那天,自己第一次看见爹爹冲娘亲发怒。他大吼着让人把那些小衣裳、小被褥通通拿去烧掉,不许留下一件!
娘亲从床上爬起来哭喊着不许烧,可爹爹冷着脸厉声说:“你要为那无缘的孽障伤心到什么时候?你眼里难道再没有别人吗?锦儿难道不是你怀胎十月生下的?你竟然都不抬眼看看她!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你这样根本不配作一个母亲!”爹爹就那么丢下卧在地上痛哭不止的娘亲,拉着自己越走越远,从那天起爹爹再不许自己去看娘亲。
那时红绦还没来家,爹爹忙着教导学生只有晚饭时候自己能见上他一面,家里的使女仆役都忙得很,根本没人理会自己。自己赌气跑去后山,找了个树丛躲了起来,可直到太阳下山都没人去找自己。
天越来越黑,风刮过山岗发出呜呜的鬼哭声,青锦心里越来越害怕,忍不住呜咽的哭了起来。有人轻轻的拨开树丛,把自己从树丛里轻轻的抱了出来,他的眼睛在火把的映衬下闪闪发亮,他拍着自己的背轻轻呢喃:“不哭不哭,咱们回家吧。”——那就是文轩。
扔掉火把,他让青锦趴在他瘦小的背上,背着她高一脚低一脚的在月光照耀下的崎岖小路上走着,几次差点跌倒,但他总是能稳稳的托住青锦不让她摔下来,累得满头大汗,还说青锦比他小弟弟轻多了。青锦从小都是被家中的仆妇抱着走,那是青锦第一次被人那么背着,那种感觉是那么的奇妙,小脸贴在他的温热的背上——那么温暖的依靠。
回到家中的时候,娘亲哭喊着扑过来把青锦搂在怀里,心肝啊肉啊的死命的揉搓着,青锦再一次成了娘亲最最重要的宝贝。青锦在娘亲的怀里扭头去看他,他站在燃烧的火把群里,微微的笑,伸手在脸上一抹,白净的脸颊便留下了几道乌黑的痕迹。青锦忍不住噗嗤的笑了,从娘亲怀里挣了出来,把自己的雪白的小帕子递给他擦脸,他接过去,却没用来擦脸而是收进了袖中。那是青锦在娘亲的教导下绣成的第一块帕子,从此便成为他的珍藏。
那时候的文轩九岁,青锦六岁。
从那之后,苏老爷便注意起这个才进学半年的农家小子,周文轩。苏老爷发现了文轩不俗的天分,越发上心的教导他,还免了文轩的束脩。
只半年后,周文轩成了苏老爷的得意弟子,还让他进自己的小书房去看书抄书。周文轩也因此成为苏家后院的常客。慢慢的,青锦房里有他带来的几只蚕儿、许多柳条编成的精致小花篮、五彩缤纷的丝线。他手里渐渐攒下许多青锦绣的不甚精致的扇套、香囊、各色的绦子。苏老爷对此乐见其成,而苏夫人在苏老爷的指示下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女儿还小呢,等再大一些就再不能让他们这么胡闹。
后来……苏夫人病倒了,苏老爷为了照看妻子就散了馆,写了一封推荐信将得意弟子周文轩荐到了府学里。临走时文轩躲在青锦的窗后对她说:“等我,等我考上了秀才我就回来向先生提亲。”青锦想要打开窗户看看他,却被红绦拉着——苏夫人曾给她下了死命令,绝不许青锦再随便跟周文轩私相授受,更何况这次是私定终身!青锦只能求红绦递了一块帕子出去,红绦带回了一块青玉,那是他贴身戴着的。
可是没想到,只是短短的半年时间,青锦的世界便彻底倾覆了。他如愿以偿考上了秀才,可是大伯却看不上这个小小的秀才功名,他递了那么多次拜帖都被门房拒之门外。直到青锦除服之后第一次出门,他收到消息竟然跑去五枚观候着……
苏锦一整日神色恍惚,连总监要求交设计初稿都不记得了,直到接到宋越茗的电话才想起还有这回事。
“限你一分钟之内把初稿送过来,我没那么多美国时间陪着你耗下去!”宋越茗冷冽的声音想起。
看着线条杂乱的手绘稿,苏锦一咬牙,直接拿起就去了总监办公室。
翻着手里的图纸,看着凌乱的画面,宋越茗把图纸往地上一扔,纸片散落一地。宋越茗语气尖锐:“你就拿着些东西来糊弄我?拿回去重做!给你一天时间的期限,明天下午之前我要看到一份完成稿!”
苏锦眼角跳了跳,淡然应是,然后蹲下去一张一张捡起稿纸,码放整齐,迅速退了出去。出到门口苏锦拍拍胸口,舒了口气:“还好没拿杯子砸人!”从前在宫里的时候曾经有一次给一位昭容看花样子的时候不小心犯了她的忌讳,一杯滚烫的茶汤就泼在了自己脸上,幸亏及时用袖子挡了一下,只是在脸上溅了几滴而已。
宋越茗皱眉看着苏锦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面,拿起电话拨通了石碣的电话:“你上次是不是说康漠对那个被他撞过的女人有点暧昧?”
“嗯?什么?”石碣莫名其妙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宋越茗是在问康漠跟苏锦之间的关系。
“那个……我是这么感觉的啊,是不是的康漠他也没承认。”石碣讪讪的说道。上次康漠调侃自己,弄得自己很恼火,就“不小心”在宋越茗面前放了点风声想给康漠弄点麻烦,没想到她竟然不去跟康漠求证,反而又找上自己了,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他们两个之间到底有没有确切的关系?”
石碣摸摸鼻子:“确切的关系嘛~朋友吧?!”可以算是朋友吧?三更半夜喝醉了还能想起来打电话去骚扰的人在康漠的认知里应该是朋友了……
宋越茗冷哼:“什么朋友!你们这些家伙净会打马虎眼,直接点告诉我,康漠是不是喜欢她!”
“咳——嗯,可以这么说吧,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兄弟,我也没办法啊,撒下一个谎言就要用一千个谎言来弥补啊!
“那对方是怎么想的?他们准备正式交往了吗?”
石碣感觉否认:“只是康漠单方面有点想法而已啦,他们之间还没开始呢,估计对方都不知道康漠有这种心思。”康漠是损友皮那么厚不怕自己损他。可是万一茗姨去找苏锦谈点什么,再被别人知道了,然后瞎传些什么离谱的流言那可就不妙了,自己还不想进拔舌地狱。
宋越茗心里微微诧异,沉声道:“那就先这样吧。”
挂掉电话,宋越茗支起下巴沉吟着。本来以为她是因为跟康漠有点什么拉扯,持宠生娇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以为自己看着康漠的面子不能把她怎么样才拿着那些草稿来糊弄自己,现在看来可能另有隐情啊。是了,她头部刚受过伤,可能还没完全恢复,一时没办法适应工作也是可能的。算了,明天看了她的稿子再说吧。
看看时间快十二点了,宋越茗拿起包开车去了御品楼,冯源深和朱洁已经在包间里等着她了。
宋越茗看了朱洁的脸色,心沉入谷底。看来还是没找到啊……
冯源深将那张照片还给宋越茗,满含歉意的道:“对不起,茗姨,没能帮上您的忙。”凭着那几个一切都不确定的条件,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那么多人里找到人确实是太难了,这无异于在大海里捞针,现在自己已经复职了,也没那么多时间去帮忙了。
宋越茗叹口气说:“没事,我早就知道的。”
这时冯源深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说了几句,急忙站起来道:“对不住,舅妈、茗姨,我这有紧急的案子必须先走了,你们慢慢吃。”朱洁忙示意他:“你有事就快走吧,别耽误时间,才复职可要好好表现啊,可别再闯祸了。”冯源深匆匆应了三步两步就跑出了餐厅。
朱洁回头来看宋越茗,道:“现在怎么办?伯父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宋越茗深吸一口气,道:“我自己去找,一定要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