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早晨,略显单薄的阳光缓慢地延伸,直到透过树木稀疏的新叶在北京城中一所庭院中投下细碎的光斑不断跳跃,泛起镏金的涟漪。
裕亲王府,自从雅枫去世,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
离鄂尔泰和温恪公主的婚期还有大概五天的时间,胤如在王府里忙上忙下,指挥仆人们做事,裕王府似乎完全没被秋意来临时的一丝肃杀之气感染,热火朝天的。
“郡主,这彩球挂在哪儿?”一个丫鬟捧来一堆刚扎好的彩球,红艳艳的颜色将胤如白皙的脸庞映得妩媚多娇。
“让他们挂在各个厅的门匾上,哦,长廊里也要挂。”
“郡主,这些灯笼花园里要挂吗?”
“当然,挂上,你们要注意点间距啊。”
“郡主,宫里把世子的礼服送来了,请您过目。”
“做的挺好的,腰带的尺寸千万要调节好,一会儿哥回来给他试试。”
“郡主,几位大人家的贺礼都送来了。”
“把东西都放到花厅里,墨涵,带送东西来的家丁们去喝点茶水,好好招待,这天也挺热,他们抬这些东西过来不容易。”胤如略弯了弯唇。
“奴才谢郡主。”家丁们抹了把汗,纷纷叩谢,不仅在心里暗叹胤如的仁厚贤德。
墨涵马上站到家丁们面前:“是,郡主。各位都跟我来吧。”
“郡主,世子下朝回来了,四阿哥也来了。”慕雪跑进来。
胤如转过身,唇角边带着淡淡的笑容,金色的阳光下,那笑容恰如从高山而来的流水:“哥,四哥,你们来了。”
胤禛款款走来,他气度高洁,沉稳冷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一袭黑衣显得如此合身,每一根丝线似乎都紧紧贴着他的肌肤,勾勒出他略显清瘦的身材。
鄂尔泰这几天脸上都喜气洋洋的,平时不爱笑的他嘴角闪着奇异的柔和,让府里的下人们感到无比的亲和,平时世子殿下只会对胤如郡主那样快乐温和的笑。
胤禛从袖间掏出一份红色的礼单,递到胤如面前:“皇阿玛让我代表他送上这份礼单,以示祝福,恭喜。”
胤禛抱拳向鄂尔泰和胤如祝福,鄂尔泰连忙回礼,半打趣半认真地说:“四弟,谢谢。你呀,也不用急着向我道贺,说不定,不久之后,你也会办和我差不多的婚事呢!”
鄂尔泰从少时起就一直看好胤如和胤禛,他和额娘意见一致,都觉得只有胤禛才能给胤如带来最大的幸福,他总觉得胤禵太孩子气了一些,不如胤禛沉稳干练,精明强悍。
可他却不知道,胤如喜欢胤禵的一面恰恰就在这份孩子气的天真上。
胤如的脸颊顿时绯红如霞。
胤禛也低下头,眼神沉黯的凝视她,深深的凝视着她。
“哥,你的礼服送来了,赶紧去试试合不合身,好让裁缝及早改。”胤如找不到话来搪塞他,就借机赶人。
鄂尔泰若有所思的一笑,在慕雪的指引下进屋试礼服。
院子里,除了忙碌的仆人,就只剩下胤如和胤禛两人,她绝世的姿容,他俊美的容颜,衬得旁人黯然失色,恍若可有可无的浮云。
还是胤如率先打破了这份沉默,她微微抬头,却又不敢直视胤禛那双和自己竟有几分相似的琥珀色眼眸;“四哥,前几****让我找给你的那本医经我找到了,这里太忙了,去我书房吧,我拿给你。”
这是胤如从江南回来后,胤禛第一次走进她的书房,那里很安静,摆设几乎没有变,只添了几样江南的工艺品,并无太过华丽的金银器物,还是那么的清丽优雅。
胤如从桌上拿起那本厚厚的医经,递给胤禛。
胤禛温柔的接过它,目光却停留在另一个地方。
她的额头有晶莹的薄汗,刚刚,她应该很忙吧。
胤禛情不自禁的掏出手帕,那是胤如去江南临走时送给他的那块手帕,将近四年来,他一直贴身放的好好的,常常亲手清洗,他不敢让婢女们粗糙的手触到这样柔软的质感,怕碰碎了它,灭掉他心里的希望。
他抬起了手,离她的额头越来越近。
她静静地望着他逐渐靠近的手,睫毛轻颤。
紫罗兰色的辛夷从她的额角一直游走到眉心,花瓣轻轻洒落在羊脂白玉般的肌肤上,
绽放的是如此绚丽,如此妩媚……
从来不敢相信面前这样一个冷月清辉般俊美的少年会有这么温柔的姿势,或许这是只属于她的特权吧!
他的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她光滑的额头,他的手指初次触碰到是冰凉的然而里面的血肉似乎有永远在燃烧的火焰,他的渴望在燃烧,对于她的渴望,对于她曾和他说过的那两个字的渴望。
她的眉角突然看到了他手背上不和谐的一幕,他古铜色的肌肤上竟有一个突兀的水泡。她不由自主的握紧了他的手腕:“这里,怎么了?”她的眼神已落到了那个水泡上。
胤禛看到了她眼中的疼惜与柔情,心里好暖和:“给你做那个辛夷杯子时烫到了,挺丢人的吧,第一次做都没被烫到,第二次居然...”他微微低头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顺势放下了手。
自从上次七夕后,他们兄弟俩自己就一直能避就避的不见,所以才没有看到这个水泡。
“太医看过没有,上药了吗?”她关切的问,眉目间的担忧如水般流转,有些愧疚,毕竟是为她伤的呀。
“看过了,也上了药,只是这个水泡麻烦些,又不能挑开,不过过几天就会好的。”
她转身回去拿来药箱,唇角挂上一丝苦笑;“谁说不能挑开的,我额娘说那些个太医只会用什么保守治疗法,其实这个泡是可以挑开的,再用点我额娘的药膏就好了,我来帮你吧!”
她轻轻地用银针挑开那个灼目的水泡,修长白皙的手指沾起药膏,轻柔的擦在他的手背上。
他就那样安静的站在她身边,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挑水泡和上药的时候都很疼,可是他的心里如同被猛的灌进了一蛊清冽的蜜汁,巨大的幸福感让他有种不真实的虚幻,眼底心底皆是温柔。
在帮胤禛用纱布包扎时,胤如因为一手要拖住胤禛的手腕,那药膏的寒性很重,胤禛天生体热,药膏最好不要沾到伤口以外的地方,一手又要扎纱布,她又不敢让胤禛乱动,所以难免有点应接不暇。
在打结时,她便用上了牙齿。
当她的双唇触碰到自己的手背时,胤禛只觉得胸腔里的那个东西在狂烈的跳动,眼神也变得灼烈了起来。
那种如同被花瓣触碰的感觉......
胤如的脸也渐渐的红了,结是打好了,可她的唇却好像不受控制的停在了他的手背上,她想在一颗强大而安静的心上栖息,虽是手背,可她深深地嗅到了那种气息。
“十四阿哥,郡主在里面,您怎么不进去?唉,十四阿哥,你去哪儿,您的花?”
墨涵突兀焦急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静谧,屋内两人豁然惊骇,胤如更是马上把唇从胤禛手上收了回来。
是胤禵,他看见了,他一定以为自己在吻胤禛的手,胤如突然觉得心里好害怕,双腿好像麻木了,她跨不出这道门槛去追他,向他解释清楚,因为她知道自己还是无法给出他一个确切的答案,那样只会让他伤得更深。
胤禛看到她眼底的凉意,尴尬地说:“怎么不去和他解释清楚,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子。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这不是你的错。”她低低的说了一句。
“我先走了,谢谢你的药膏,不用送了,我知道你需要静一静。”胤禛漠然地步出胤如的书房,浓重的悲哀涌上心头。
胤禛走后,胤如在书房呆坐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走出来,鲜艳的满山红被人抛弃在地上,留下遍地残红,她落寞地拾起它们,他,一定一大早就去那个山坡上摘花,特地跑过来送给自己,却撞见了那一幕。
他的心被自己伤的鲜血淋漓,可自己的心又何尝不是在狂风暴雨中煎熬,就连胤禛也一样。
老天爷啊,你知道吗,我不想伤害胤禛,也不想伤害胤禵,可我却又一次同时伤害了他们俩。
胤禵疯狂地骑马跑回宫,他突然觉得胸口空荡荡的,就像有谁将他体内的灵魂抽出去,撕成碎片,挥散到空中,他甚至能听到惨烈的撕扯声!仿佛有什么伸展着透明的触手,要将他缠住,拖入一种未知名的深渊。一股寒气从脚底升到头顶,剧烈的疼痛占据了他的所有思维。
胤如,胤如,她居然主动......
德妃看到儿子失魂落魄的回来,连忙追问了事情的经过。
德妃攥紧手绢,不行,一定要让这两个人和好,没有裕王府的势力,一切都是泡影。
她缓缓的坐到胤禵身边,温柔的抚着胤禵的背;“孩子,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你用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相,你这么的爱胤如,难道就这样轻易放弃?”
胤禵幽暗的眼中突然眸光一闪。
德妃赶紧趁热打铁;“在这种事情上,男孩子一定要大度点儿,别让胤如觉得你很小气,你懂额娘的意思吗?”
胤禵郑重地点了点头;“额娘,我明白了,可是儿臣有一事不明,我和四哥都是您的亲生儿子,为什么您总是帮我呢?”
德妃心中大乱,这孩子,对你好还问为什么。
她稍稍稳定了一下心绪:“额娘是看着你们三个长大的,我觉得你比你四哥更适合胤如。额娘,也希望胤如幸福。”
胤禵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刚刚心上的乌云倒是驱散的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