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全率军顺利打退了俄国的进攻,马上就班师回朝了。康熙皇恩浩荡,福全立下赫赫战功,所以特赐免死金牌一块。
可能是对雅枫的歉疚太深了,福全刚一回来,就马上向康熙请旨:想带胤如立刻下江南,把世子鄂尔泰留在京城,听候康熙调遣,也顺便让儿子历练一下。
永和宫里,胤如在屋里查看需要带走的物品,正在书案前摆弄,慕雪和墨涵也在衣柜前收拾着胤如的衣物。
午后的阳光闪耀在胤如的周身,异常宁静安详的味道。她秀眉轻拧,淡淡的忧伤在她的脸上流淌着,手上的那本《易安诗集》就那样循环往复地在她白皙的手指间翻页:怎么办,我答应过四哥会等他回来的,可是阿玛又要走得那么急。日期好像和四哥要回来的日子差不多。我不想让阿玛为难,让他辜负对额娘的深情。早一日到达江南,额娘的心愿就早一天实现,阿玛心里的遗憾也能早一天得到填补。已经让弦儿飞到护国寺送信了,不知四哥能不能在我离开之前回来。
“胤如!”胤禵的呼喊把她从愁绪中拉出,胤如马上转过身来,露出悠婉一笑,正对上胤禵温雅谦和的神情。他轻轻地擎住胤如的手臂,有些埋怨地说:“伯父怎么走得这样急,再等几天吧!”自从上次胤如扑进他怀中后,他和胤如之间就亲近了很多,而胤如也不像小时候一样总是淡淡的拒绝,留给他一丝落寞。可他也深知:自己还是无法完全取代四哥在胤如心中的位置,要不胤如不会总看着四哥寄给她的那首诗发呆。
“阿玛已经让额娘等了一辈子了,我可以理解阿玛的那份急切。”胤如笑着答道。
“可我不想你离开。”胤禵孩子气地嘟着嘴。
胤如轻轻地勾了一下他的鼻尖,浅笑;“傻瓜,我又不是一去就不回来了,过个两三年,我一定会回来的。再说我们之间也可以通信啊,你常常写信给我不就是了?”
胤禵的愁眉还是无法舒展,无奈地掰着手指:“你在宫里的人缘这么好,一定会有很多人给你写信的,密妃娘娘,宜妃娘娘,荣妃娘娘,五哥,十二哥,十三哥,十六弟,温宪妹妹,温恪妹妹,敦怡妹妹,四哥就更不用说了,我的信怎么才能更突出呢?”
胤如看着他可爱的样子,心底不禁泛起阵阵涟漪。
胤禵眼前一亮,猛地翘起食指:“有了,我在每信纸的右下角都画上一只蝴蝶,这样你就会永远记着我的信了。”
胤如颔首:“好,我给你的信以后也会在右下角画上一只蝴蝶。”
胤禵脸上终于有了释然的笑容,他开玩笑般有很认真似的对胤如说:“分别有时候也不一定是坏事,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胤如的脸颊顿时绯红如霞,羞答答又似很气恼的说;“你...你说什么呢?”然后立即转身,背对着胤禵。不知为何,若是别的男孩子说出了这样的话,她一定会愤怒地骂他是登徒子,可对胤禵,却始终都气不起来。
胤禵知道自己失言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胤如,于是急切地想转移话题。他看到书案上有一个细竹竿编成的像小漏勺一样的东西,连忙拿起来问胤如:“这东西好可爱,这是什么?”
胤如见他问,少不得要转过身来:“哦,这是我小时候额娘给我做的玩具,是用来吹泡泡的。”
“吹泡泡?”
胤如点头:“嗯。”又转身对慕雪说;“慕雪,去用皂角粉泡些水,端到院子里。”
“是,郡主。”
胤如笑着拉起胤禵的手臂:“走,我教你怎么玩。”
胤如小心地沾起皂角水,将那小漏勺一样的玩意儿放到嘴边,对胤禵说:“看好喽!”
衣袖微微滑下,露出皓白如玉的手腕。
胤禵出神地凝视着她。
无数的泡泡透过小小的孔隙从胤如的嘴边吹出,在空中飘浮着,轻盈地向天空飞去,阳光在泡沫上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晶莹剔透,绚烂夺目。
胤禵小心地从胤如手中接过它,细细端详,越看越爱:“太神奇了,真好玩。”说着,也自己试着吹了两下。
胤如看他如此喜欢,温婉的笑着说;“你喜欢就留着玩吧!”
胤禵连连摇头:“不,君子不夺人所好,况且这是伯母给你做的。”于是,他连忙把那东西伸到胤如面前。
胤如轻轻地推开他的手:“我额娘做这个给我,是希望我能快乐。你也说过,希望我永远快乐。如今我也把这份快乐转赠给你,希望你在我不在的日子里,也能一样的快乐。况且这个我会做,以后也可以自己做着玩,你收下吧,就当是我给你的离别礼物。”
听到胤如如此说,胤禵收回手,握住它,郑重地点了点头。
护国寺,章嘉活佛的禅房外,胤禛轻轻叩门。
“请进。”
胤禛走进禅房,走到章嘉活佛跟前,双手合十:“明天就是回宫之日,胤禛特来向方丈辞行。这两个月来,多谢方丈的提点和教化。您的教诲,胤禛一定会铭记在心。”
章嘉活佛合起手掌,笑着说;“四阿哥言重了,老衲只是遵照皇上的吩咐办事。四阿哥,你的心现在安静了吗?”
“胤禛心如止水。”
“阿弥陀佛。老衲还是那句话,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四阿哥只需记得:戒急戒忍,上善若水。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就一定可以踏上你心中的那条大道。”章嘉活佛捋着银须道。
“胤禛谨记。”说完,胤禛轻手轻脚地退出了禅房,留下一室寂静。
章嘉活佛悠然一笑,轻抚身旁的那道密旨:“皇上,您交给老臣的任务,老臣已经完成,接下来就看四阿哥自己的造化了。”
淡淡星光,胤如明天就要启程了,这一夜,胤禵在空白的信纸上一张一张地画着蝴蝶。
又是个不眠之夜,胤如在烛下一针一线地绣着丝帕,淡紫色的辛夷在她手下怒放,周围点缀着层层绿意。她也不知这块丝帕能否送到它的主人手上,就抱着这样的希冀吧。
第二日清晨,福全带着胤如启程去江南。康熙等人在贞顺门外送别后,福全和胤如便徒步走到了神武门,两辆马车在静静的等候着,后面是浩荡的侍卫队伍。
福全早已坐进了马车中,看着胤如扶着车把,迟迟不上车,笑着催促道;“如儿,等什么呢,走吧。”
胤如手中攥着那块丝帕,焦急地望着远处,听到阿玛喊自己,立刻回头:“哦,哦。”
远处除了湛蓝高远的天,什么都没有,胤如心急如焚。
慕雪和墨涵在旁轻轻地劝道;“郡主,上车吧,别让王爷等急了。”
胤如眼神中透着绝望,无奈的点了点头。
胤如刚刚踏上马车,远处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胤如立即回头,是的,是那辆蓝盖的马车,是那抹牵动她心的蓝色。胤如连忙对福全说;“阿玛,等我一下。”便跳下了马车。
胤禛从车上立刻下来,走到胤如身边,凝望着胤如,笑着说;“还好,还来得及,我回来了。”
胤如把那方丝帕递到胤禛面前,她的掌心腻白如玉:“四哥曾说,希望胤如一生都不再掉泪,胤如一直牢牢记着这句话。所以,胤如希望,这块手帕也能带走四哥的悲伤,让四哥幸福快乐。”
胤禛接过手帕,静默凝视她的容颜:“这一次,换我了,我也会等你回来。”胤禛突然好想伸臂把她拥入怀中,可这一刻,他不会,因为:此时无声胜有声。
车辘飞快滚动着,车内稳如平地。
福全笑着望向女儿:“胤如,阿玛一直认为你额娘的话不会错,这么多年,从平三藩到平定准葛尔,我和你额娘走过来的每一步,步步惊心,但因为你额娘一直在我身边,支持着我,所以我一直相信她,你也一样,对吗?”
胤如认真地点头:“当然。”
“你额娘曾告诉过我,一旦皇上年事已高,皇子们之间一定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的夺嫡大战。现在,我也已经隐隐感觉到了。所以,你额娘要我一定要早作打算,守护好你和你哥哥,所以我们这次去江南的任务不仅仅是实现你额娘的愿望,你明白吗?”
“嗯,阿玛,我懂。”
“还有,胤如啊,我总感觉你对胤禛和胤禵他们兄弟俩有不一样的感情,你额娘的遗言是要你嫁给胤禛,虽然我也不知道她是何用意,但我相信你额娘不会害你。那你对他们俩,嗯......你对他们俩,到底对谁......?”
胤如不敢看阿玛的眼神,低头摸着衣角;“我......我也不知道。”
不知不觉间,已来江南三年多了。原本已拥有了那种满洲女子的端庄典雅,胤如身上又添了几分江南女子的婉约灵秀,显得愈发清丽脱俗。
苏州的温婉小调,吴侬软语在耳边呢喃,江南水乡的烟柳画桥,水瓦白墙,小桥流水睦州之间,仿佛在一呼一吸的间隙里都充满着江南独有的如水气韵。雅致的情调,浓烈的熏人欲醉......
胤如身着清秀的云锦旗装在河畔行走,慕雪和墨涵跟在她的身后。眼下的流水淌得如静止一般,只是沉沉的墨绿,像一匹长长的翠绸向前铺去。河上艄公的竹篙,轻轻地把那翠玉般温润的水,点成了朵朵涟漪,如同破碎的梦幻,四处散去。
路边有位手艺人在卖琴。胤如连忙走过去,她细细地打量着那几把琴,做工都十分精细。胤如忍不住伸手弹拨了两下,音色也十分完美,韵律很协调。
“小姐弹得真好。”
胤如听到有人说话,忽的转头,不觉身边正站着一位江南女子,她眉眼清秀,对胤如温婉地笑着。只是为什么胤如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不该属于她这个年龄的一丝忧郁,差点让她以为是易安再世了。
胤如温和地问:“小姐也是懂琴之人吧。”
她淡淡答道;“我只粗略的懂一些,不似你这般精通。”
胤如宛然一笑,露出皓齿如玉:“小姐过谦了。”
皇宫里,康熙喝着茶,对身旁的德妃说:“爱妃啊,二哥和胤如走了三年多了吧,朕真的挺想二哥的,朕老了,真的好想念那份手足深情。还有胤如,那丫头十七岁了吧,朕也好想她啊,她走了以后,朕都吃不到那些好吃的甜点了,朕跟御膳房说了好几次,可他们每次都做失败了。还有,那孩子会在朕疲累时给朕推拿,给朕针灸,这二嫂真是厉害,她教胤如的每一个手法针法都极其精准,太医院那群人啊,怎么都学不会。”
德妃连连附和:“是啊,裕亲王和胤如郡主走了三年多了。”她心里不禁暗自思量道;听皇上这口气,应该会马上召裕亲王回来。胤如一回来,老十四在边关打仗,那她跟胤禛不就在一起了吗,不,本宫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德妃连忙笑着对康熙说:“皇上,臣妾有件事想跟皇上商量。”
“爱妃有事请讲。”
“臣妾想老四上面那三位阿哥的婚事都已经办了,老四也该成亲了。”
“哦,是啊,老四该成家了。那爱妃心里有合适的人选吗?”
德妃大喜:“皇上,上次老太妃过生日,各位大人们的内眷进宫,臣妾看着费扬古大人的女儿好像跟老四挺般配的,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康熙并未多想:“那就照着爱妃的意思办吧。‘
德妃心里很清楚:这费扬古家的女儿跋扈嚣张,骄傲自私。夺嫡大战,阿哥们身边当然需要贤内助,胤如总不会愿意去给人做妾吧。费扬古虽也战功显赫,跟手握免死金牌的裕亲王比起来可差远了。这样,胤如的智文武容皆为满洲第一,加上胤禵显赫的战功,皇上对胤如宠爱有加,太子被废,又有裕亲王的免死金牌,还怕皇太子的宝座不到手吗?
拙政园里,胤如坐在亭中研究茶道。她小心地放好每一个茶具,白瓷的茶具上晕染着几朵美丽的辛夷,这是今年胤如生日,胤禛给她的礼物,是胤禛亲手在窑中烧制的。
墨涵手里拿着信和一个典雅的楠木盒子。她面有难色地向胤如走来。
“郡主,京里来信了,四阿哥被皇上封为了雍亲王,担任镶黄旗旗主。”墨涵慢慢的说道。
胤如微笑;“那很好啊,等等,皇叔不会轻易地给阿哥们封王的,四哥立了什么功吗?”
墨涵看着胤如的眼神,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是...皇上...皇上把费扬古的女儿指给了四阿哥,已经赐婚了。”
“啪!”那只白瓷杯从胤如手中瞬间滑落,一朵美丽的辛夷就那样支离破碎,与此同时,胤如也感到自己胸腔里的某个东西也跟着那朵辛夷一起碎了。
墨涵把一封信和那个楠木盒一起递给胤如:‘这是四阿哥给您的信和东西。”
胤如木然地接过,打开那封沉重的信,,苍劲有力的字迹呈现在纸张上,却又婉转柔情,字里行间透着眷恋和不舍,同时毫不掩饰的流露着哀伤: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世间花木甚繁,予独爱辛夷;天下纵有百媚千红,我只爱胤如。胤禛
一行清泪滑过脸颊。
打开盒子,四朵美丽的辛夷绽放于眼前,一条美丽的辛夷玉手链安静地躺在楠木盒中。拿起它,碧绿的花底竟镌刻着四个字:我心永恒。
那耀眼的四个字......
心痛到无法呼吸。
管家匆忙跑进来:“郡主,十四阿哥寄战利品给您了,还有信。”锦盒里是一条绚丽夺目的蝴蝶项链,那张右下角画着蝴蝶的信纸上:
那一刻
我升起风马,不为祈福
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
垒起玛尼堆,不为修德
只为投下你心湖的石子
那一夜
听一宿梵唱,不为参悟
只为寻找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日
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诵经的真言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胤如沉默的看着那四样东西,任泪水肆意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