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的身子微微放松,樱原耐着脾气听蕖罗一点一滴的解释清楚。
冷凝的目光环视一周,不可否认选自全国的秀户都是极为优秀的,如此翩翩少年郎,即使是作为侍卫,他也委实放不下心来。
蕖罗一面觑着他的神情,一面小心问道:“皇上,这回可还生不生气了?”
樱原轻咳着侧开脸去,嗤笑道:“臣岂敢与娘娘置气?”
不敢置气,那刚才怒气冲冲捉奸似的人是谁?心里暗自腹诽,到底是没敢在面上表露一二,攥着他的衣袖,蕖罗迟迟不愿撒手:“如果皇上不生气的话,那么这些人我便留下来了。”
樱原淡然盯着廊檐下掠过的一只剪尾燕雀,无端想起蕖罗背给他听得那句话,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他曾经不比这些少年高贵多少,漫长无尽的禁宫里,若不是遇见蕖罗,他也不知道自己将会如何寂寥的走下去。
当年不是没想过家臣的路子,少年时与杜芳芜的那段际遇,曾给了他无限的希望。
他盼望着那个高贵的相府千金,在偶尔的一次回眸中,能惦记起他的容貌,他的风采,于万千鄙夷的目光里,将他拉扯出来,安置在相府做个家臣,也好过在宫闱里徒惹尘埃。
可是,终归是没有如他所愿。那个少女太过高傲,容不得自身牵扯半分污浊,哪怕他之于她是不一样的存在,也不会在众人面前伸开手拉扯他一步。
她能做的只有在寂静无人时,与他说几句知心话,对他诉几声苦,便自认为是高抬了他的身份了。
尽管她的那些苦,在他看来,也不过如此。
倒是记忆里那个灿烂的午后,那场他一度避之不迭的绚丽交集,却在日后成了他人生最大的转折。
由初时的戒备,到登基之后的相疑,再到今日的不舍,他明白自己的一颗心已然被她俘获。
而今,一样的机遇摆在面前,任谁也不会甘心在她身边当个平庸的侍卫,一辈子碌碌无为。
若要制止这一切,那么只有违背他之前的淡漠心性了。
沉吟良久,余光里瞥见少女犹在期待的神情,眸光终是柔软,反手握住蕖罗牵在他衣袖上的玉指,他笑道:“娘娘,若真如此,不如将臣搬来绮罗宫,协助娘娘日理万机吧。”
呃?
鸣蝉的噪声惊起檐下栖息的燕雀,遥遥一抹黑影直冲天际。
蕖罗怔然回过神来,笑容刹那如春花照水:“皇上肯帮助我,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他闻言一笑,所有的尘埃均归于平静。
尚在云雾中纠结的纸鸢紫菀带了一拨宫娥齐往内务府去,照着昭原宫现有的样子,领取一应被褥枕巾。
“皇上和娘娘同住一殿,这可又是一件奇闻了。”
紫菀本是喃喃自语,偏巧纸鸢也作如是想,不禁跟着好奇:“你说咱们娘娘是不是有点傻啊,皇上形影不离左右,日后就是想纳秀户都是个麻烦事呢。”
“谁知道呢。”紫菀悄声凑近纸鸢耳边,“你知道吗?大婚第三日,咱们娘娘连洞房花烛夜都不知道,全被皇上牵着鼻子走,孟姑姑上回还在芙蓉耳边念叨,没事的时候要多给娘娘讲讲房中事呢。”
“什么?哈哈…..”纸鸢忍不住笑出声。
唬得紫菀一把捂住她的嘴,自己也忍笑道:“你小声些,后头还跟着人呢。”
纸鸢笑眼轻扬:“怕什么,谁敢在娘娘和皇上面前瞎嚼舌根?说来也是,我瞧着那些秀户里头,有不少都是良人家的公子,大概是贪图前途富贵,竟也巴巴的送入宫来。咱们的皇后娘娘,又是极为好说话的人儿,便是我是皇上,也会忌惮这些人三分的。啊,把自己捆绑在皇后身边,在我看来,皇上这一步棋倒也走的妙极。”
“切,你才跟着皇上几天,就越说越得意了?忙着办正事却是要紧。”紫菀不屑嗤笑,催促着身后跟随的宫人快些走着。
零碎的言语掺杂进夏日的蝉鸣,复归沉寂。
蕖罗傻眼看着樱原指挥着百名秀户退出去,指着她的藕荷色花帐,吩咐宫娥将领取来的一应物品,与她惯用的衣物搁置在一处。
她只说了留他在昭原宫,有说过留他在一张床上吗?
绿汀犹在记事,抬头的一个余光里,看着呆若木鸡的蕖罗,嗓子眼里故意咳嗽两声,将她唤醒,才低低说道:“娘娘,可是有何不妥?”
不妥?不妥的地儿多了去了,望着床脚堆了几堆的月白玄青的大袖袍衣,蕖罗终于忍不住,拉扯着绿汀的胳膊嘀咕:“今儿晚上咱俩睡一床吧。”
绿汀无言片刻,才佯装恭谨的一面继续动笔一面回道:“娘娘说笑了,小臣身份卑微,不敢与娘娘同寝同宿。”
蕖罗默然。
樱原虽是时刻盯着宫娥们的举动,耳边却凝神细听着蕖罗的声音。
知晓她被绿汀拒绝,不免深觉好笑,堂堂一国皇后做到随身侍女都敢反驳的地步,也算实属不易了。
装作不知的回头,她越是胆怯,他越是撩拨:“娘娘,您看这么摆放可以吗?”
“哎?”蕖罗愣愣的看着帐子里仍在忙碌的几道身影,再怎么不情愿,也只得点头,“挺好,挺好的,皇上喜欢便是了。”
樱原扭头,笑而不语。
整理成册的蓝皮书已经递交到了抱厦里,孟芸背手想了想,招来绿汀嘱咐道:“祖制上既然没有明说正宫不可以入住娘娘寝宫,那么咱们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了,去把之前挪去昭原宫的娘娘的那份衣物,也重新搬回绮罗宫吧。另外,你回去说与紫菀芙蓉知道,百名秀户从行宫调来,不是一项简单的事情,多派些人去秀户们居住的长信宫照看些,既是娘娘的一番好意,希望不要出乱子才好。”
绿汀点头应允,在暮霭沉沉中回了绮罗宫,自去随侍左右。
虽然秀户们全都走了干净,蕖罗仍觉浑身不自在,特别是名唤朱碧的那个少年,临走时的一瞥,总让她如芒刺在背,活像作了十恶不赦的坏事一样。
用完晚膳,按照她平日的性子,早间打扫盥漱的宫娥已经跟着紫菀绿汀回去,熄灯入睡,只留了纸鸢芙蓉二人夜间听值。便是这样简单的侍寝,芙蓉也磨了好大一会儿嘴皮子,才在面薄地蕖罗无声的控诉里,强行把蓝皮书捎带着留了下来。
上一回由于她睡得早,没来得及考虑如何男女同床就睡去了。而这一回深思清醒,再加上白日里想的那个法子正在心头兴奋作祟,蕖罗顿觉长夜难眠。
强硬的把前来凑热闹要服侍她更衣的芙蓉和纸鸢赶出帘外,蕖罗转身窝在角落里。
胸前的束带解了系,系了解,樱原中衣都换好的时候,她那一身明黄朝服还在身上,分毫未动。
或许是猜到了她的羞赧,樱原回身吹熄蜡烛,在她失声惊呼里,隐秘笑开,拉住她的手轻声慢语:“若是怕我看见,那就在这儿脱吧。”
说罢,指了指一侧的围屏。
屋子里骤然失明,蕖罗哪里看得见他的动作,只以为他是让自己在黑暗里脱去朝褂。
颊面轻红,蕖罗一寸一寸脱了外衣,和素纱衬服,只余内里一件红绫抹胸。
刚过九月,团如纨扇的玉盘,毫不吝啬的洒落漫天银线,更有几缕透过窗棱,直落到他二人的裙摆衣角。
适应过来的樱原,失神凝望着皎洁的余晕里,恍若瑶池仙子的少女,露出珍珠一样的肌肤,翘首间眉目如画,顾盼斜飞。
这便是他的皇后吗?
无意识的伸出手,抚摸上她光华的容颜,樱原长长叹息,微弯下身子,如火的唇瓣擦着她唇角的清凉,逐渐蔓延。
蕖罗在突如其来的温柔里吃惊转醒,欲要推开面前搂住自己腰身的男子,却情知不可。
然而,这****来得突然,以至于她并没有做好迎接的准备。
哭笑不得停止住深吻的步伐,樱原轻拍着蕖罗的背,哄道:“我去倒些水来,喝下去就不打嗝了。”
《汝史.文德初年纪》……后欲征召秀户,上请旨宿于绮罗宫。至夜,帝后亲密,后无故染漾,上抚慰良渥,拥而眠。
“忘掉昨晚的事,忘掉昨晚的事……”
绿汀带着宫娥端了水盆过来,错眼看着窗边呢喃有声的少女,皱眉问向面色可疑的紫菀:“娘娘这是怎么了?”
紫菀开口欲答,不提防蕖罗正盯着她,暗含警戒,只得别开头轻笑:“没什么,娘娘清早刚起,大概是还未睡醒。”
未睡醒?
绿汀不太相信的凑近蕖罗身旁,打量一番她清明的神色,才开口道:“娘娘,该更衣上朝了。”
“今儿不早朝。”托腮自怨自艾了半天,蕖罗不顾绿汀的讶异,直直说道,“反正朝堂每天就那么三五个人,我就是去了也自找丢份儿。不如窝在宫里头,想想心事来的舒坦。”
“那怎么可以?”素来以认真严谨著称的绿汀侍书,果然如芙蓉紫菀所料,张口就驳回了她的意见,“大臣们不早朝,是大臣们失礼;娘娘不早朝,却是娘娘失仪。大臣们失礼,有娘娘看着,日后还可惩戒一二,若是娘娘失仪,那么便是让全天下人看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