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夜时间,像是春风过境百草缭生,在广大人民群众的口口相传之下,整个皇宫播撒着的全是蕖罗连升四级的神话,就连几日不露面的国舅都按耐不住,派了近身的侍女邀请蕖罗前去御花园陪驾。
其实蕖罗自己也没从震惊里回过神来,一下子升到正四品,对于还没过了实习期的职场小菜鸟来说,压力大的简直像是泰山压顶。更遑论,升职的帖子还附加了一句,有随意挑选从八品女史三名的权利。
于是那晚,蕖罗和芙蓉居住的浣花厅被随后赶来的从八品女史挤到爆棚,一开始她还能好心好意的劝着大家回去等消息,后来说得口干舌燥也没见效果,无奈之下只能闭着眼点了两个女史,顺手捎上芙蓉,才把一屋子的人清理干净。
现在听说国舅找她,蕖罗在芙蓉的帮助下,总算是换好了正四品的侍书服饰,葱水绿的抹胸绸缎裙,外罩绯色挑金绣衣,衣领下银丝钩织的翘尾文雀,栩栩如生。新来报到的从八品女史绿汀和紫菀跟在她与芙蓉的后面,也齐齐往御花园而去。
一路上,蕖罗总有种自己像是动物园的大熊猫不小心跑到了闹市,被人肆意参观的诡异感。正常的一座皇宫,这些宫女太监不该是服侍在各自主子左右的吗?为什么大家都这么有闲功夫,带着瓜子拎着板凳,坐在在她们行走的路段上,一面开着茶话会一面看的不亦乐乎呢?不知内情的人,要是一不小心踏进来,看了此情此景,还以为哪吒闹海,孙悟空大闹天宫了呢。
躲躲闪闪中,几个人终于看到了国舅的御驾。
但见前头罗衫遍布,朱钗交错,樱颜正带着从修颜殿出来的命妇小姐们在此游玩。
看到蕖罗,樱颜忍不住招手笑道:“哎哎,那边的那个女的,你过来一下。”
蕖罗来时一肚子的小心郁闷,愣是活活被她脱口出的‘那个女的’给憋了下去,这国舅的记忆里真是相当的让人吃惊啊,一转眼的功夫她就又变成路人甲乙丙了。
芙蓉和绿汀紫菀也看到了国舅他们,急忙福了一福身子,顺带使了个眼色给蕖罗,让她有样学样做一下。
偏偏蕖罗迟钝过人,压根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撇开芙蓉她们径自走到国舅身边,没好气的问道:“我叫蕖罗啦,快说找我干什么?”
身后一品二品的诰命夫人见她领子下的文雀,方才明白是个正四品的女史,不由得惊讶她竟敢如此对国舅大呼小叫,难免多看了蕖罗两眼。然而国舅不计较这些,她们也只好忍着训诫的冲动,半退一步,让出些位置与蕖罗站着。
樱颜漫不经心的指着御花园里的奇花异树亭台轩榭,靠着栏杆,交叉着两腿,闲闲地说:“怎么样,我这中央美院的宫廷园林艺术课上的还算有收获吧?这院子可是我亲自监工督造的,连六皇爷都说好。”
蕖罗胡乱看了两眼,神仙苑府般的地方当然怎么看都是好的,当下便只敷衍的点点头:“嗯,不错,然后呢?”
“然后?”樱颜被她的三言两语问得一愣,“我辛辛苦苦监造了半年的花园,你一句不错就完了啊?”
蕖罗迷茫的嗯了一声:“难不成,你还打算让我也写个什么上林赋来夸赞你这种劳民伤财的举动吗?”
“嗳?”
樱颜失笑,不得不说这个蕖罗果真是个宝,每每遇见她都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孟姑姑的交浅言深,真是让人不可小觑。
命妇与小姐们还在等着她一起游行,国舅想了想,拉过蕖罗转身对这种人介绍道:“各位夫人小姐不是好奇连跳四级的那个人是谁吗?这位便是昨日宫内司新晋的正四品侍书大人蕖罗。”
樱颜话音刚落,就像投石入水一样,人群中顿时掀起了阵阵涟漪。
“什么?”
“这么年轻?”
“不会吧……”
又来了,又来了,这些话从昨晚到今天早上她已经听了无数遍了,就算大家情理上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也不必反应这么大吧?
眼见着蕖罗的面容僵硬起来,樱颜才笑着打个哈哈:“宫内司既然提升蕖罗为正四品侍书,想来自有过人之处,大家就不必探讨那么多了。以后见面的机会都很多,该当和和气气的认识一下才好。”
“哼,好什么好,依我看来也不过如此!”
人群中蓦地涌出一道女声,音色清冷,傲气十足。蕖罗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是个极为标致的少女,臻首娥眉,肤如凝脂。一袭青色纱衣垂地,内衬淡粉锦缎裹胸,裙摆层叠如烟似霞,衣领袖口皆绣着精致的金纹蝴蝶,系一条金镶玉的腰带,贵气而显得身段窈窕,气若出谷幽兰,灼灼其华。落在丛丛脂粉堆里,恰似鹤立鸡群,白玉出尘。
樱颜微不可见得挑起眉,却极快的压下去,凤目轻舒,朱唇薄抿,看着少女笑道:“杜小姐有何高见?”
少女凛然嗤笑:“不过是正四品的侍书,见着国舅与诰命夫人们,不说磕头行礼,反而言语轻狂,这等婢女国舅如何肯让吏部发了她侍书的御帖呢?”
她说话的声音极慢,却字字有力,显然是受过良好的教养。蕖罗暗地里猜测或许是朝堂里得势的大臣之女,才会有此气度。
樱颜别过脸,笑意不达眼底,慢腾腾地掐着枝头重瓣垂丝海棠,捏在鼻尖轻轻嗅着,片刻才开口:“依杜小姐的说法,外臣之女擅加干涉皇宫内政,又是不是有违《女诫》呢?”
显而易见,国舅的一番说辞完全是庇护蕖罗而来,真真让那个杜小姐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杜小姐得了这一句不轻不重的批评,面子上下不来台,左右看了看别家小姐的幸灾乐祸之色,不免脾性上来,哼了一声,道一句身体不适,便称病吩咐准备车马回府。
见她走的远了,樱颜才低低冷笑一声。海棠花的残瓣从樱颜指尖飘落,嫌恶的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樱颜才笑着拍拍蕖罗的肩道:“原本找你来就是让你跟夫人小姐们认识一下,不过现在看来,今日显然不是个好日子,净触霉头。你且回吧,我先送夫人小姐们回去,以后再有机会让你们认识吧。”
“是。”
垂首答应了一声,蕖罗真就回身带着芙蓉她们回去了。出了园子,蕖罗才抓住芙蓉的衣袖问道:“刚才那个杜小姐什么来头,敢在国舅面前发这么大的脾气?”
芙蓉暗呸了一声:“她不过是仗着老子娘作威作福罢了!因为他们杜家百年前也出过一任皇后,后来积累了家业,有史可记的十位宰相中有三位就是出自杜家。而这个杜小姐就是杜家第三个宰相杜如春之女,芳龄十六,闺名唤作芳芜。先皇后在时,杜相多次带她入宫与公主们一块识字读书,自幼娇生惯养,众星捧月一般的伺候着,可不就养成了这副性子?姐姐你是没看见她之前的模样,在宫里指手画脚的,主子们管不到的事情她也管,我们底下人背后都叫她多姑娘,意思就是多事儿精。”
“咯咯……”蕖罗听了禁不住想笑,“你们也太刻薄,她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年纪还小,又有这么高贵的出身,嚣张跋扈也是有的。”
“呵!”芙蓉撇撇嘴,推了一把绿汀,“你说给蕖姐姐听,杜小姐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物,为什么不出阁去。”
绿汀比不得芙蓉的泼辣,面子薄,腼腆笑道:“也没有多可恶啦,不过是这杜小姐一心想着想当皇后,才招的众人厌而已。”
蕖罗啊了一声:“她才几岁就想当皇后了?”
所以说八卦真的是女人的天性,就算穿越到了异界,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这不,连沉默的紫菀都忍不住跟着附和:“谁说不是呢。凭她那样,能当得了皇后,那我们宫里头能当皇后的人可就多了去了。再说,国舅还在位子上呢,她就这么气焰嚣张,再让她当了皇后,她还不飞到天上去?”
“就是啊,真是会做白日梦。”
“要我说,国舅肯定知道她这份心思,所以这些年才不许她常来宫里走动了。”
叽叽咕咕,叽叽咕咕。
蕖罗傻眼的看着身边记载历史的严肃女官们,热切的投身到杜芳芜够不够资格当皇后的话题中,其间夹杂无数句对国舅的溢美之辞。
“停!”蕖罗小声的嘟囔一句,可惜被八卦感染起来的女史们早已兴致勃勃,压根没听见她的那声蚊蝇般得命令。
无奈清清嗓子,蕖罗大吼一声:“停!”
顿时,耳边安静了。
揉着喉咙,蕖罗轻声问出长久困惑在心的话题:“请问,皇上在哪里?为什么我进宫这么多天了,都没听你们提起皇上,甚至连太子都没听说过?”
“啊?”
芙蓉绿汀和紫菀彼此对视几眼,又瞪着蕖罗看了几眼,半晌芙蓉才上前摸摸她的额头,笑道:“姐姐你被多姑娘气糊涂了吗?皇上那里是那么好选的啊,要等国舅满十八岁以后才可以宣布由谁当皇上呢。”
“不是,当不当皇上,怎么还得过问国舅的意思啊?”
“可不是这样?”紫菀叹了口气,“都是先皇后在位时下的懿旨,国舅未满十八岁之前,必须由孟姑姑摄政,三位公主辅政,满十八岁之后,国舅才可以从心仪之人中选出一位做皇上。”
“她好大的权力啊。”蕖罗情不自禁的赞叹一声。
绿汀闻言笑了笑:“是啊,国舅有这么大的权力,却依旧宽悯待人,我们都很喜欢她呢,也希望她能早日当上皇后。”
“啊?那岂不是乱伦?”蕖罗惊呼一声,她记得芙蓉说过,国舅是皇上和皇后的嫡女,那皇上的人选也该是从皇子中择优录取才对啊,姐弟恋怎么可以?
绿汀被她一惊一乍吓住,嗫嚅着说:“不……不对啊,侍书大人,皇上又不是与国舅有血缘关系的人。”
“不是皇裔,他怎么可以做皇上啊?”蕖罗简直要被她们的逻辑思维给折磨死,咽了口唾沫,一条一条的说道,“你看哈,现在国舅是指派皇上登基的最佳人选,那么皇子定然就是被指派的最佳人选啊。如果是不计较身份地位的话,啊!”
芙蓉、绿汀和紫菀再次被吓了一跳。
只见蕖罗挥舞着手臂,极为迫切的问道:“那这样的话,他也可以当皇上啦?”
“谁……谁可以啊?”芙蓉莫名其妙的看着蕖罗,还从来没听说史官可以举荐皇上人选的呢。
蕖罗掩口自顾自的笑,终于让她抓住机会了,那个三皇子樱原在她们眼里出身虽然卑贱,然而从不恃才而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可不就是当皇帝的上乘人选?
神君既然费了那么多的功夫教育她,又送她来这里,她要是不施展一下才华,可不白白辜负了神君的心意?
哈哈哈,蕖罗继值寝昭原宫之后,再次做了决定,一定要辅佐樱原登上皇上之位。
芙蓉等人傻眼的看着蕖罗一个劲儿的傻乐,正要叫醒她,却听得她突然正色说道:“从今天起,我蕖侍书就要去昭原宫照顾三皇爷了。”
“啊?不是吧?”
目瞪口呆的芙蓉女史绿汀女史紫菀女史几乎崩溃的喊出声,惊起幽径落鸟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