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寒冬，比往年来的都要早。腊月未至，燕国的南方已是千里冰封，万里雪白，皑皑一片。
山峦叠起的卧虎山被鹅毛大雪覆盖了一层又一层，形如一只威风凛凛的雪虎，在它的脚下，是银装素裹的落云城。
大雪纷飞的姬家山庄，往来之人络绎不绝。年关将至，辞旧迎新，姬萱的婚事又迫在眉睫，自然是忙上加忙。
练武堂的旁边，是门深威严的卧虎堂，它是平日里山庄用来议事和实施刑罚的地方！
卧虎堂内。
高座之上，斜靠着一个身穿虎皮背心，长发披肩的魁梧汉子，但见他胡子拉碴，满脸沧桑，给人一种不修边幅，生活颓废的印象。
唯独那一双铜铃大小的眼睛，如虎似狼且包罗万象，深邃的让人望一眼，便要生出陷进去难以自拔的感觉，时隐时现的凶光之间，透着一股傲视群雄的霸气和无法撼动的威严。
他的脸部轮廓和姬无道有些相像，没错，他就是姬家庄第二任庄主——姬天霸！
在他座下方两侧，坐着两名青袍老者，一瘦一胖，一个面如重枣，另一个油光满面，他们是姬家庄三大长老中的其中两位，姬颜和贺全。
“此次我庄中弟子精英尽出，在蛮荒猎杀妖兽无数，奇遇不断。我本以为，此行满载而归，足可大幅增强我姬家庄的底子。可没想到的是，庄中居然会出那么大的乱子，这么多人却连区区一个庶子都制不住，姬家门风丧尽，让姬某痛心不已啊！”
姬天霸轻叹一声，手指一捏，手中酒杯粉碎，几股酒箭穿墙而出，几缕寒风趁机钻了进来，吹的烛火摇曳不止。
姬颜和贺全对看一眼，欲言又止，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无道乃是侍妾所出，从文多年。姬某恨其不争，平素虽不与之往来，但所谓知子莫若父，他的脾性我是了如指掌，不太可能无故做出那么多出格的事，其中定然有缘故！”
扫了姬贺两位长老一眼，“昨日两位夫人已经向我哭诉，但妇人之言，妇人之见，又如何能信？现在，姬某想听听两位长老的看法，贺长老，你先说吧。”
贺全点点头，有所准备地不紧不慢道：“启禀庄主，七少爷本是今年秋季入省赶考的一个文人，满腹经纶，斯文儒雅。但谁知他的另一面却是一名达到玄气外放的武者，老朽拙见，他定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和目的。”
“何以见得？”
“姬家乃是百年武学世家，庄主你又一向鼓励膝下子女和庄中弟子修炼武道，七少爷若是真的好武，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又何必以文人作为幌子，偷偷摸摸地练武呢？”
姬天霸点点头，“嗯，说下去！”
“所谓虎父无犬子，炳少爷的为人，庄主你是清楚的，但七少爷却中了邪似地要诬陷他！重伤焕少爷更是为人所不齿！还有在后花园欲对二夫人行不轨之举，更是禽兽不如，斯文败类！老朽以为，七少爷本性善良，但他定是受了魔门妖道的蛊惑，才会性情大变，做出这等出格之事！”
“贺长老说的有些道理。”
贺全获得姬天霸的赞同，趁热打铁道：“庄主你想，就算是九品的武者，从万丈悬崖跳下去，不死也要重残。但偏偏七少爷却安然无恙，所以暗中定然有邪道中人相助！四小姐婚期迫近，七少爷极有可能会重返山庄，老朽以为到时一定要制住他，揪出幕后凶手！庄主蛮荒归来，姬家庄又增添了不少九品武者，大少爷更是身怀大武运，继承了金剑道统，冲击天人大境指日可待。振兴姬家的关键时刻，山庄之中万万不可有异类存在！”
贺全一席话滔滔不绝，又暗藏杀机。看似在替本性善良的姬无道开脱，其实是以捏造出来的邪魔歪道含沙射影，从另一个层面上矛头直指姬无道，不可谓不用心良苦。
“是啊，如今我姬家庄，九品武者足足有五十几名，姬某也没想到此次蛮荒之行，收获会如此之大，虽然折损了几个弟兄，但跟诸多奇遇相比，当真不足挂齿。”
“姬家注定是要在庄主手中发扬光大！”
“好，说的好！”
姬天霸之前的不悦被贺全的一席话扫去了一大半，不得不承认，贺全确实是个能说会道，精于世故之人。
顿了顿又道：“不过不管庶子的背后有无幕后黑手，姬某倒是真想见见他，看他是否如你们所说的那样心狠手辣。姬长老，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说说你的看法吧。”
姬颜跟随姬家先祖姬成创下这座山庄，乃是姬家元老级的人物，姬天霸虽为一庄之主，可仍对他充满了尊重。
姬颜轻捋胡须，缓缓道：“敢问庄主，哪个武者没有私密呢？大少爷从蛮荒之地继承金剑道统，算不算私密呢？”
“算！”姬天霸不假思索回答。
“七少爷乃是姬家庶子，侍妾所生。虽然庄主只重武道，不重出身。但大凡世家门阀，重嫡轻庶的风气是不可能避免的，所以七少爷低调行事，暗中练些拳脚保护自己，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嗯，有点道理。”
贺全冷哼一声道：“练练拳脚？要想达到玄气外放，不是随便练练就行的！还有，你不觉得七少爷最近的习性都相当反常么？”
“老朽是看着七少爷长大的，七少爷平日里一向规规矩矩，为人低调，但被压迫的久了，总有释放的时候。老朽曾问过他，为何修为进展会如此之快。”
“哦？”姬天霸顿时来了兴致，“他怎么说？”
姬颜干咳了几声，似乎有意在吊姬天霸的胃口，“他说，一日在后山吟诗作画时，山峰之巅出现了一名御气飞行，来去如电的世外高人！”
“武圣？还是……”姬天霸睁大了眼睛。
“老朽以为极有可能是神人大境的不世高人。七少爷正是得到了他的一粒丹药，受了他的指点，才开始踏入武道的。”
“一派胡言，我在后山出入几十年，怎么就没见过所谓的世外高人呢？”
“贺长老，让姬长老把话说完吧。”姬天霸正听在兴头上，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老朽曾试图问清楚那位高人的来历，这样对我们姬家庄的未来可是大有好处。”
“对，对，说下去。”
姬颜摇头叹息道：“唉，可惜七少爷也是一无所知。”
姬天霸闻言也是难掩失望之色，贺全则显得一脸不屑。
“四个月前，老朽问过七少爷，为何决定弃文从武。他的回答很坚定，也很令人欣慰。”
“他怎么说？”
“很简单却很实在的四个字，替——父——分——忧！”姬颜一字一顿道。
如果说贺全是在想方设法要为难姬无道，那么姬颜则是在跟他唱对台戏，处处都在为庶子说好话，而且说到了姬天霸的心坎上。
两名长老可谓各抒己见，各显神通。
姬天霸微微点头，也没说什么，沉吟半响才道：“比起无道肯迷途知返，投身无道，丢了炎戈马，只是小事一桩。可姬某始终弄不明白，炳儿刺杀无道究竟是真是假？”
姬天霸倒是真的忧心此事，他一共就这么几个儿子，万一真闹出个手足相残来，那还了得？
“老朽追随先祖多年，血脉中虽然流的不是姬家的血，但早已把自己当成是姬家人。庄主是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
“七少爷遇刺那晚，庄内的子弟都是见证人，只有炳少爷不敢露面，二夫人更是神色慌张，确实有行刺的嫌疑。焕少爷一事，是他辱骂七少爷在先。后花园之事则更为荒唐，分明是有人设下圈套，处心积虑要陷害七少爷！七少爷乃是庄主亲生，试问庄主，你认为七少爷是那种不知廉耻的淫邪之辈么？”
“确实是不太可能。”姬天霸也觉得匪夷所思。
“先有炎戈马一事被活活鞭笞而死，后有后院一事被逼迫跳崖。一个几乎死过两回的人，他要是再不想着回来发泄自己的仇恨，那也就不是姬家儿郎的作风了！所以才有二夫人受辱一事，往庄主明鉴！”
姬颜为了保全姬家血脉，不惜得罪多方势力，实乃忠心耿耿。
“明鉴不明鉴那是以后的事，也不知无道何时会回转。”
姬颜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贺全，微微一笑，“不日便是四小姐的出嫁之日，七少爷与她姐弟情深，多半会回转，就看庄主如何对待了。老朽是见过七少爷出手的，他的武学天赋，足可比肩大少爷！”
“当真？”姬天霸眼睛一亮。
“千真万确！”
“七少爷心怀仇恨之心，到时免不了又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还望庄主谨慎对待才是。
“浪子回头金不换！如果他真的愿意回来，有心为我姬家庄出力，以前的事，大可一笔勾销。”姬天霸也不理会贺全，摆摆手道，“烦请两位长老先出去吧，姬某想一个人静一静。”
“庄主圣明，老朽告退！”
姬颜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下了，他算是尽心尽力替姬无道铺平了回来的路，就看他怎么走了。
……
雪花弥漫的练武堂，一个黑袍蟒带的年轻人负手而立于擂台之上，红色的长发被风雪拂的飘飞，露出一张俊朗的脸庞，左脸颊上的一道十字疤痕分外醒目。
他就是姬家庄的大少爷，九品武者姬寰冲。
在他身后，站着姬信，姬炳，姬焕三兄弟。往日嚣张的他们，见了姬寰冲却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怯懦的不敢开口说话。
“大哥，母亲大人被那个贱种屡次羞辱。你今趟回来，一定要替她出了这口恶气！”姬信鼓起勇气，愤愤道。
姬寰冲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道：“你去把他找来，我狠狠痛扁他一顿就是。”
“……”
姬家三兄弟面面相觑，这大雪天的，让他们上哪儿去找姬无道？
“你们一口一个贱种，都是同父所生，这又何苦呢？父亲指望着我们弟兄能振兴姬氏家族，你们却同室操戈，勾心斗角，真乃大逆不道！”
姬寰冲的语气比凛冽的寒风还要冰冷，三人禁不住打了几个冷颤。
“可是大哥，是他卑鄙无耻在先……”
“你们这算什么？乞求我么？这算不算一个弱者的表现呢？”姬寰冲冷笑道，“你们几个被一个文弱书生玩弄于股掌之间，不但不知耻而后勇，却在这里像个娘们儿似的叽叽喳喳。”
“大哥，”受辱最深的姬炳心有余悸道，“那个贱种早已今非昔比，已经不再是你所熟悉的臭酸儒了。”
“荒谬！”姬寰冲突然转身厉喝，“那为何你们几个就不能今非昔比呢？有这个时间在这里磨叽，还不如去抓紧有限的时日追求武道巅峰！如果我是姬无道，一样会好好羞辱你们一顿！强者为尊，实力才是王道！”
姬寰冲的一番厉语吓得三兄弟低下头来，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实力才是王道，一点都没错。姬家大少爷正是姬家庄数一数二的高手，且完全秉承了父亲姬天霸的习性，以武为尊，只重武道！
“不过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是对那个曾经文弱的庶子越发的好奇了，但愿他能再回山庄来，让我见识一下他的脱胎换骨！”姬寰冲又道。
姬焕忙上前讨好道：“如今大哥继承了金剑道统，要教训一下那个小贱种，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哼，金剑门早已消失封疆大陆，据说当年门主被追杀，最后逃亡蛮荒之地，想必是葬身在那里了，他的道统才有幸被我得到。在本少爷看来，金剑道统不过是个小道统罢了，无法跟一些上古道统相比，要想真正提升武道境界，还得靠自己！”
姬寰冲一甩袖子，也懒得再去搭理这三个在他看来是不成气候的弟弟，转身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