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徐徐,吹散了枯叶,吹走了闲愁。
墨良看着高远深邃的天空,没有回答傀儡的疑问,许久,才淡淡地说:“我踏上修行之路,却是被逼的。”
语尽无声,却是难掩其中愁苦。他本是乞儿,无忧无虑行乞四方,后来随着列风一起周游百国,也颇和心意。他与列风又不同,虽然心地也是纯良,却不会如列风那般为了苍生之苦舍命相搏,故而也便没有什么拯救天下苍生的壮志,只求个率性而为,逍遥自在。若是遇到不平之事,若能解决,他自然会出手相助,但若不会刻意去寻那些不平之事,更不会如列风般只是听闻摩揭陀有侵只萨罗之意便不远千里而去。
列风身死,他心中苦闷,更是怨天道不公,然而列风死前的一番话,却让他幡然醒悟。既然天上真有神佛,那这世间的烽火莫不是漫天神佛玩弄人间的把戏?西洲之地何以处处烽火?一则摩揭陀国王宾头沙罗信佛,一统之后佛门定然大兴。二则兴佛需乱起,只有乱世之中,凡间众生才会敬香礼佛,不求战乱平息,只求下辈子投胎时生在盛世,也许这烽火遍地的尘世却才和那些佛陀的口味。
那些凡间尘世管得了一时,却管不了一世,所以才让他生出了将来与漫天神佛斗上一斗的想法,哪怕身死魂灭,也要超脱他们制定的条条框框。之后又遇到花巫图之事,便真的是一步一步将他逼到苦心修行的路上了。
傀儡似懂非懂的嗯了一声,再也没问什么,静静地躺在那,似是睡着了,几只蝴蝶翩翩而来,落在傀儡的身躯,复又飞去……
天渐渐暗了,墨良轻轻地拍了傀儡一下,却只发出一阵呓语,墨良微微一笑,心中倒是有几分羡慕这女孩子的洒脱无忧。
当下也不叫醒她,催动法力将傀儡化为大剑,拾起几根山藤,将大剑背在身上,缓缓下山。
回到屋中,肚中已饿,便取了前日做的几张干饼,就着凉水咽了下去。
“我饿了。”
“你也会饿?”墨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来的,也没抬头,仍旧吞咽着干饼。
“我怎么不会饿?每年正月初三,爹爹都会先预备一堆吃的。”
“可这傀儡却不会吃东西,你既饿了,便回到那铜符里吧,免得饿死。”墨良这才抬头,不由得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少女笑嘻嘻地站在他的面前,淡黄色衣衫,头发盘起成两个小小的发髻,眼眸如水,面色粉嫩,只是身围四周影绰绰的仿佛一层烟云,倒更添了几分遮掩之美。
说话间拿起一张干饼,闻了闻扔在桌上,摇了摇头。
“你就吃这个?”
“你怎么穿着衣衫?难道衣衫也有魂魄?魂魄也能吃东西?”墨良看少女拿起饼又扔下,不由更为惊异。那魂魄之物有形而无实,却眼见得一个魂魄不但穿着衣衫,还拿起了一张饼,叫他如何不惊讶?
少女听到这里,也不嗔怒,反问了一句:“难不成我不该穿衣衫?那魂魄若是不能吃东西,祭祀之时人家又何必供上三牲水果?”
其实倒也怪不得墨良孤陋寡闻。人有魂魄,魂为阳,魄为阴。魂便是人的思维情绪,而魄便是人的感觉形体。人生老病死其实之时外在的表现,其根本还是在于魂与魄。
魂魄有隙则人病,魂魄无间则人安,魂魄分离则人死。所谓长生,不过是保着魂魄不分而已。
魂魄一旦分离,魂属阳,便消散在尘世,而魄则沉入地下。因此鬼物当中有无头鬼,有吊死鬼,便是因为魄为形体,形体如何模样,那鬼魄亦是什么模样。
万物均有魄,鬼物也会饥饿,只不过吃的是祭品的魄而已,因此祭祀之时在凡人眼中祭品并未少,但有些开了天眼的修士却能看出来是否飨了祭品。
此时少女只魂魄俱在,虽无肉体寄托,却没消散,乃是因为当初伯益赠与河神锁魂台时使了个法术。
那河神的七分魂魄化为实体,将她们母女的魂魄包裹其中,因此不会消散分离。少女此时身上的衣衫,便是河神的魂魄所化,只是魂魄毕竟无形散淡,以河神许多年的修为,七分魂魄也不能在阳光下呆得太久,若是呆的久了,便会被阳光炙烤消融。现在已是夜晚,便也不怕,因为魂魄俱在,故而能拿的起这尘世的干饼。
少女将这些事稍微一解释,墨良也便知晓了,看来那少女虽然可以出来,但见不得阳光,白日里阳气太盛,魄属阴,定然会离开魂,躲入地下。魂魄相依则存,分离则散,魄既入土,魂亦不存。
“你既饿了,就多少吃点。这饼虽不好吃,却饿不死。”墨良毕竟也曾经历过许多妖鬼之事,听到少女的解释,也便不再惊异,拿过一只碗倒上些清水递了过去。
“我才不吃呢。”少女摇摇头,转身离开去了外面。
“不吃也罢,那园内有几株果树,上面还有些葡萄,苹果之类的,你自己摘着吃吧,别走远了迷了路。”墨良见少女出了屋子,便嘱咐了几句。这里又无豺狼虎豹,况且就算有,她既是魂魄,也不会怕。
不多时屋门又被打开,少女不知拿这些什么回来,钻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少女端着几盘菜肴放在桌上,笑嘻嘻地问墨良:“你方才吃饱了吧?”
墨良看了看桌上的菜肴,嘿嘿一笑,拿起筷子递给少女,说道:“又饿了。”
园中菜蔬虽多,可是墨良一则不懂庖厨之术,二来他也懒的去整治,饿不死便可。
此时桌上摆着几碟菜肴,都是些园中常见的事物。或生于浅池,或长于门前。以藕切片,佐以糖醋;以笋切丝,加之蒜沫。都是些清爽淡雅的小菜,不多时又端上两碗羹,米粒如玉,莲子似翠,又有几片白梨红果点缀其间。
墨良虽不贪图口舌之欲,但他一直就是干饼清水,偶尔取些蔬菜加盐在锅中一熬,如何能与这桌上的菜肴相比。
少女鼻子嗅了嗅,走到墙角拿起剩下的半瓮酒,打开盖子闻了闻说道:“这是我爹爹的酒,用的是水中的梦莲酿的。”
墨良这才想起还有半瓮酒,以前一直只是干饼为食,以干饼做酒肴,总有些焚琴煮鹤的意味,此时闻着酒香,又看桌上菜肴,便取了几碗,边吃边饮。
少女拿起筷子吃了几片笋藕,喝了半碗清粥便停箸不食。
墨良端起一碗酒,看少女不再吃了,随口问了句:“你嚷着饿了,却就吃这么点?”
少女也不回答,只是突兀地问了一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墨良看了看墙上自己做的水漏回了句:“戌时刚过,亥时已到。”
“哦,我忘了告诉你,那锁魂台只有正月初三的戌时开启,戌时一过,便只能等明年的这个时候我才能回去了。”
墨良此时正含着一口酒,听到这里,顿时喷了出来,不知该气该笑,指着少女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嘻嘻,你当我白天真的困了?我便睡了千余年了,哪还睡得着,我是怕你又要我回到那锁魂台中才装睡。晚上我闷的没意思,便从那里出来,给你弄些菜肴,让你别琢磨让我回去的事,熬过了戌时,便是你再让我回去,我也回不去了。”
“你……你……”墨良听到这里,正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这少女太过顽皮,古灵精怪,便是被他算计还毫不知情。
“啊……”少女也不管墨良,轻巧巧地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冲着墨良做了个鬼脸,说道:“这次是真的困了,我去睡了,你慢慢吃吧,别喝太多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