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张大嘴。“生母?”
小祝点点头。
在满月楼那几天,我曾侧面打探了一些顾美人的身世。原来顾美人是和韦小宝一样由妓女生下的不知父亲为何人的孽障,母亲养她至五岁,便被人赎了身,后不知所终。
真正的顾美人想必恨生母入骨,若今日是她,必是不肯相认的罢。
见我迟疑,小祝拍了拍我的肩,轻声道:“毕竟是生身母亲,还是见一面的罢。”
我无所谓,毕竟不是我的母亲,既然她给了顾美人生命,我才有机会投身到这个身体上,见一面也算答谢。
见我首肯,小祝向外招呼了一声。
片刻,一个********凄凄然走了进来。
哇,好风韵的徐娘。
那美妇向祝枝水深施一礼,道:“谢祝县令成美!”说罢,方才抬头看我。
小祝识相地退了出去。
美妇眼含泪水,只说一句:“美人,这些年,苦了你了。”便抱住我痛哭失声。
我的眼框也湿润起来,这是怎么了,这又不是我的母亲。
美妇侧身坐下,一边擦眼泪,一边说:“美人,娘亲没有照顾好你,让你成了没爹亦没娘的孤女。”
话说至此,我真真是忍受不住,也失声痛哭起来。
我的父母,你们,在哪里,如果灵魂真可穿越的话,你们如今魂归何处?你们那么不负责任地双双离我而去,可曾想过我一个人孤零零存活于世的苦楚?
一时间,母女二人各怀心事,哭作一团。
“美人,你自小便聪明乖巧,见你如今模样,知你是当初听了娘亲的话。”美妇收住抽噎,一只玉手在我的膊胳上轻抚。
“什么话?”我不明就里。
“唉!是啊,时间都过了这么久了。当年我离开满月楼的时候,你方才五岁,我将你拥在怀里哭了半日,你还什么都不懂。当日,我在你耳边说过,要你将自己养到全楼至肥,狠心的老鸨便不会逼你接客,自然不会再受为娘那些罪。”美妇长叹一声:“美色累人,怀璧其罪,若不是看你生下来便眉清目秀,老鸨怎会白养你长大,她的心意我岂能不知。”
我心中茅塞顿开,怪不得……
“美人,娘亲当年错嫁中山狼,他不肯赎你,这许多年我多次想回满月楼接你,都被他……”美妇又哭将起来。
“娘亲……”我将她拥入怀中。在这样男尊女卑的社会中,她一介弱女子自保尚且不能,我又有什么权利责怪于她。
“娘亲,美人不怪你,美人知道你也很难……美人听娘亲的话,在满月楼里不曾被人欺侮。”
美妇哭声更甚。
半晌,美妇收声道:“美人,娘亲看你现在有了好的归宿,心里好高兴。本来娘亲是想假借买奴之名将你带回府去,现下你随了祝县令,不必随我回府做那下等仆妇,娘亲真的好开心……”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在她耳边说:“娘亲,你要将自己过得幸福,才有资格让美人幸福啊!从今以后,你不必再挂念着美人。人是为自己活的,别让美人成了你心中最痛的所在,若是如此,便是美人不孝了。”
看着顾美人的母亲一步三回头地离去,我心中也酸楚得紧,这世间只有母子之情是永远割舍不断的,纵容天崩地裂,纵然海枯石烂,唯有母爱永不断绝,那是一种宁肯舍了性命也要维护的挚情。只是,世间子女总以种种理由憎恨双亲,哪怕只是童年的一次失望也会教他们怀在心中不肯忘记,直到自己亦有了子女方才理解双亲当年的艰难,可那时多半“子欲养而亲不待”了。
去乔府的路上,我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地坚强地活下去,既然母亲给了我生命,我便没有资格轻言放弃。不管因为什么,老天安排我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这个世界,那必定是有它的道理,我所能做的,就是坚韧地一路走下去。总会有一个结局——我要微笑着以最好的状态等待它出现。
晓月气色看起来很好,声音欢快,若不是一身肥肉所累,怕是早就蹦起来了。
“舅母,你这么久都不来陪晓月,你好狠心!”这孩子其实天性活泼。
“舅母家中请了一个先生为舅母减重!”
“我知道,五两银子一个月呢!”
“嘻嘻,晓月记性真好。”我刮了她鼻子一下,悄悄红了脸,所幸脸皮厚看不出来。
晓月的闺房很大,比起我在祝府的房间要大上七八倍,应该是乔老爷为了让女儿住得舒服而改建的。靠近门三分之一的地方垂了一张厚厚的幕帐,窗下摆着一张古琴和笔墨纸砚等物,壁上悬着一些诗画,那些诗作立意轻巧,画作婉约娴静,应是女人所作。房间靠里的地方是一张巨型贵妃榻,坐了我们两个肥肥仍绰绰有余。据门口的小丫环间私语,我竟是这闺房改建后唯一的入幕之宾。
“晓月,你的声音真好听。”
“是么?舅母的声音也很好听呢。”晓月捂嘴轻笑。说实话,这孩子看久了也就不觉得怎样另类,果真是“女人因为可爱而美丽”。
“晓月的母亲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吧!”
“舅母,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已经很美了啊,为什么还要减重呢?”晓月叉开话题。
“傻孩子,女人永远不会嫌自己太轻的。”这是事实。“你若瘦到了我这模样,便会贪心地想再瘦下去,一直瘦到皮包骨头,你也不会嫌瘦的。”女人哪!
“晓月不要。”乔大小姐的眼神有一阵迷离。
“舅母给晓月讲个故事好不好?”
“好好!”
“从前,在一座青楼里,有一位花魁小姐。她年方十六便艳名远播,琴棋书画四绝,连京师里的王候公子都一掷千金只为见她一面。
这位花魁小姐,闺名叫做梅姿。老鸨只图赚个好价,并不急于逼她接客,只令她与客人弹琴作对,附庸风雅。
有一次,她遇到了一位从京师来的公子,她只知这位公子姓顾,她唤他作顾郎。这位公子花了巨资买了她的初夜,二人极尽缱绻。顾公子承诺梅姿,要将她赎出青楼娶为正室。
可是……两个月后,梅姿发现自己珠胎暗结,而顾公子已于月前回归京师,临行时叫她等他的八人抬的大花轿。
数月后,老鸨见顾公子一去不回,又白白养着个大肚婆,便逼她接客。梅姿无法,终日以泪洗面。可是,一个弱质女流,在如狼似虎的打手面前,又能如何反抗?最后只好答应老鸨,条件是要将孩子生下来。
分娩中,梅姿忍受巨痛,将孩子生下之时,她对顾公子也完全死了心。此后,她恣意纵情,全不管那些道德俗理,在她眼中,男人是最不可靠的动物,永远都不能相信!
那个孩子,是个女儿。因为生下来便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老鸨子收了送人的心,一心一意养着她,只盼着长大以后成为摇钱树。
孩子五岁的时候,梅姿遇到了一个商人,商人初时对她极好,并承诺会将她们母女一同赎出青楼。可是,当他知道老鸨将那个孩子的价格标的和梅姿一样高时,他断然不肯出钱。梅姿便想了个法子,教那个孩子将自己吃成肥婆,只盼着老鸨死心之时,可以低价将其赎出。
那孩子真听话,待到及笄之时,竟已超过二百斤,成了老鸨手中吃不下又舍不得扔的烫手山芋。
她成功的保护了自己,但是,她的心却永远都敞不开了,即使是对自己的生身母亲。”
晓月眼睛越听越黯淡,最后,两个人相对无声,各自想着心事。
“舅母,那个孩子……她没有去寻找过自己的父亲吗?”
“你说呢?”我苦笑。
“那个顾公子……真是绝情绝意,既然……既然招惹了人家小姐,就应该履行承诺,这世间的男子果真是靠不住的吗?”
我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这世间,确实是有负心薄情的男子,但并非全部男人都是坏的。”说到这里,我在心里默念着李富贵的名字。“你父亲与舅舅也是男子,你觉得他们靠不住吗?”
“舅舅自然是好的,父亲……也是好的。”
“有光就有影,有好人就有坏人。这世间的女人也有些坏心肠的,难道就可以说成这世上没有一个好女人了吗?”说到坏心肠,不禁想到了小狐狸和满月楼里的欺软怕硬的老鸨子。
“那倒是……舅母,你想听晓月的故事吗?”
“嗯?”
“算了,还是不讲了。下次你来,我再讲给你听,好吗?”她用企盼的眼神看着我。
“好啊!反正舅母有的是时间。”
“舅母,舅舅他……对你好吗?”
“嗯!好极了,像是掌上明珠。”
“嗬嗬,就像话本里写的那样!”
“嗯,差不多吧,幸福的夫妻总是相似的。”
“舅母,我……喜欢你。”
“舅母也喜欢晓月。”
两个人头抵在一起,秋日的阳光照进来,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