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洲暗自觉得清毓与庄泽这一场争执来得有些蹊跷,今日谢要员相邀吃饭,他要接文禾便也提前了时间回家,特意地绕道后院,是想着方家那位小姐爱好画画,阳光这么好,不定她会到这院里来写生,他不方便再去清毓的屋子里探她,便想在方家小姐的嘴里得点儿她还安好的消息,不曾想转头就迎上了清毓,墨绿的织绒披肩包裹的有些严实,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她与方小姐那一番话,前面儿的不清楚,可这最后一句倒听了个分明,只觉胸腹中有什么重物没来由的一扯,艰难地笑道:“方小姐,弟妹!”
她知道他必是听见自己最后的那一句话了,虽然旁人不明白,可自己对他脸上那些丝微的表情是清楚地,也就不便多说,只端着笑了笑,倒是敬柔热切地招呼:“大姐夫,小厨房新做的点心,来尝点儿!”
他转头望向了她,她的视线落到了别处,其实如果她肯望向他一眼,他便会坐下,只是坐下以后呢?他苦笑,呓语一般地:“算了不坐了,不坐了!”逃一样地离开。敬柔望着他的背影诧异地说:“这大姐夫怎么了,失魂落魄的模样,不会是军部有什么要紧事发生了吧!”
得不到清毓的回答,转头时才发现清毓的双目微阖,只有那浓密的眼睫有些轻微地抖动着,仿若是被风吹起,一颗水珠无声息地浸入那一遍墨绿色中,敬柔以为她睡着了,只轻轻地将那一方薄毯为她拉合好。
身后传来敬柔的画笔在纸上摩擦的唰唰声,她的那一气才轻轻地叹入了风中,她多怕敬柔此时再来与她问话,她怕那日久的泪就这样被敬柔发现,她不是不明白成洲为何如此失态,他与她都清楚那山顶的冬假对于彼此的意义,这样无意间被牵扯出往事的他们,怎么可能相坐安好地对望呢!他明白,她也是明白的!她只能闭了眼睛,任凭那汹涌的一切在心中翻腾吧!
哪果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为何三年的时光只会让一切更加清晰。
三年前,丰山之夜。
冬日里山上终归要冷些,偏这丰山倒也奇怪,许是沾了点儿地热温泉的缘故,一到冬季,倒还四处生绿,暖融融的!学校里一批十六七的孩子们,每到这个时候就吵嚷着要到山中去吸点儿热气,成洲往年的时候都会带上太太,可那一年偏生遇得巧了,文禾要陪母亲到宁古寺去观大师弘法,那帮孩子也喜欢清毓,非要拉了她同去,她私心里是希望如此的,便也没有多作推托。
两人心中自是欢喜,一路上因着人多虽没有多说话,但是难得一起出游,时不时的目光交汇让人觉得这丰山之上当真算得上四季如春了。
头一晚,安顿好学生住宿之后,成洲便来扣清毓的门,屋子里只有她,夜己深了,隔壁还住着两个女学生,她的心中自是忐忑不安,他倒并不紧张,只递给她一床薄毯,嘱咐她说:“入夜以后寒湿之气较重,让她别着凉了!”说完转身便走,她有些糊涂地转回屋子里去,总觉得这时间来送个薄毯就走,有些奇怪而且看他的眼神,仿佛也是有话未说明白一样。心中正犯嘀咕,一张轻飘飘地软纸从那毯子中间滑落了下来。
纸上几个熟悉的小字:“早点安置,五更时分去后山看日出!”她心中一动,推窗看去果然是星月交辉,明日必是阳光普照。
虽说让她休息好一点儿,到底这也算是二人第一次在夜晚离得那么近,更何况还要相约看日出,在床上翻覆了半日,总想睡也总是睡不着,只阖了眼却心思分明地数着更漏。还未到五更便也就梳洗妥当地坐到了小桌前,支起耳朵听着隔壁的动静,刚听到门栓轻轻的响声,便立时蹑手蹑脚地开了自己的房门。
月色还未散去,成洲一抬头就见到她浅笑着站在他的面前,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向那后山走去,一路之上都没有说话,就那么安静地走过一条又一条的小径,偶尔他转头也只是相视而笑,牵着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此时此刻到底总胜千言万语。
后山近崖口处便是一飞角凉亭,临近拂晓的时候,露气有些重,成洲把从寝室拿来的软垫放在那石凳上,才牵过她让她坐下,看她哈着气暖手,变戏法式地从怀里拿出一壶热茶,放入她手中。四围静悄悄地,虽有些风,但那一股热气就这么一下一下和着她的脉搏往上跳动着。
她将头靠向他的肩膀,低声地说道:“真希望永远这样!”
明显感到他的呼吸一窒,她知道这句话仿佛不该在这样的环境下说,但心中总觉得一酸,一开始便错,怎么做都错,正常情侣之间的话语,放在他们这里连憧憬与希望都是罪恶的,这样空落落的气氛,一颗心也仿佛被挖空了,只觉得明明在一起,却仿佛被扯离得很远,视线也有些模糊了,只得转过头去盯着那远得起伏的山势中一层淡淡地红晕处。
成洲看着清毓披落在肩头的发丝,心中不是不知道她怎么了,却也无法去安慰,只觉得这一向她仿若更瘦了,和她在一起,她到底是快乐还是不快乐。可是就算是自己有再多的担心与烦恼,可这颗想见她想与她一起的心却是没有一分钟变淡,他己经这样习惯了在煎熬中爱她。
他伸出了手,将她肩环住,只问道:“清毓这样的你,不快乐是吧?”
清毓没有出声儿,这样的沉默却让泪珠子一颗颗地出卖了自己,滴落在他的手臂上,他的心在抽痛,将她的身子强行地扳了过来,脸上己是布满泪痕,本就没休息好的眼睛盛着雾气,如同凹进去了一样,显得脸更不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念头在那一刻百转千回,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清毓,我不想见你这样,这春节过了,我想我会给她说明一切的!”
这句话让她的心剧烈的抖动起来,她本能地摇头:“不不,我很快乐,你不需要这样!”眼中的泪却是更加汹涌,只是重复道:“我己经不好了,如果这样,真是就更不好了,到时候你不会快乐的!”
他只是拭着她止不住的泪水,坚定地说:“其实这个想法很早就有了!我会说的,这样下去,我不止伤害了她,也伤害了你啊,清毓!如果有罪的话,就让我一个人去背负,至少让我看着你是快乐的!”
可是就连他也不知道,命运的安排是如此的可笑,最终的结局谁也没有得到快乐,而他们始终还是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