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梅青影的时候,还是在六哥的亲王府,他唱一出《霸王别姬》,正是唱的虞姬呢,只可惜没有听到。毓灵轻笑了笑说道。
唱罢了戏,他卸了装扮,不知是寻些什么,恰是误打误撞的撞见了自后院出来的我。也怪六哥,好好的王府连了长廊不好么,非要七拐八拐的弄些小巷子,活活的像是市井里的围墙后院。
那日穿着的华服锦袍被六哥取笑,打赌打输了,他生生逼得我换了府里大丫鬟的衣服。
是在王府的小巷末遇到他的。他一身青色的长衫,干净利落,站的昂首挺胸,气宇轩昂,我只当是哪家府里的公子,还留神多看了几眼。心里暗暗的感叹,不像是寻常府里的公子,既不是脑满肠肥又没有金玉其外,倒像是学府里的儒生。
他张口问路,声音细腻,听上去是很好欺负的一个人,我存了戏弄他的心,指了王府的后院给他走,他就愣头愣脑的去了。没走几步就被后院的管家给遇到,好是一通训斥。
我不禁莞尔笑道,“真是可爱。”
他人憨厚,见我在身后笑得前俯后合的,也不恼我,倒是微微的笑了。
见他如此宽容,我也不好再逗他,便给他带了路。他倒是安静,跟在我身后,一路上什么话都不说,直到分别的时候,他细声细语的说道一句,“小生梅青影。”
“梅青影,”毓灵浅笑着絮叨着这个名字,“我才知道这是声誉满京城的青衣梅青影。”过后他还有去亲王府上寻我,支支吾吾说了半天都道不清我是谁。最终还是垂垂落寞的回去了。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呢,怎么找我。后来他就常常的围着亲王府漫步,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再碰到我。
唱堂会捣乱,他也不是第一次了。
自此那时起,各王府里的堂会,我总是先打听有没有他的戏码。可是他的那一出唱红了京城的戏,我最终还是没有听到。毓灵略带遗憾的说。老皇叔府上点了《霸王别姬》,他却怎么都不肯唱。说是与他合唱《霸王别姬》的西楚霸王项羽,染了疟疾,不治身亡,自此,他再也不唱虞姬了。
真真的是一个呆子,傻子,疯子。
一个没有半点婉转心思的呆子,一个对待朋友情真意切的傻子,一个想要广济天下的疯子。
最终一日,他在亲王府的门口望见了刚出门的我。眼看着我踏步上宫轿,他才知道我是公主。多傻啊,哪家王府里允许后院的丫鬟到前厅去听戏呢。他真真的是一个傻子呵。
毓灵说着,又是笑了,笑得好落寞好伤心。
那****拦了我的宫轿,我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出什么笑话,更不愿意被六哥耻笑了去,我就那样亲眼看着他被我的贴身侍卫打到鼻青脸肿,趴在地上,手还是向前伸的,口里嘟囔着,“我只是想说一句话。一句话。”我始终没有下轿。现在想想,若是能年华逆转,我定是要冲下轿子,将他搀扶起来,听他那一句话的。可惜啊……我再也听不到了。
后来这件事,还是被哥哥们知道了。自此,他就成了哥哥们口中嘲讽的疯子。一个妄想攀附金枝的下贱戏子,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疯子。
我心底暗藏的情愫,只有六哥和九哥知道,可是每每我旁敲侧击的提及的时候,六哥总是岔话,九哥也装作没听到。他们越是不在我面前提及这个疯子,我心里便越是念着这个疯子。
直到这次,听说他要进别院来,我还是满心欢喜。可是自我看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有些地方不对劲,说不清哪里,我只是觉得他要惹出事端,他还真是不辜负我的猜测呢。毓灵冷笑笑。
出宫见他,他依旧是那一身青色的长衫,目光冷冷的,甚是客套,总不见了眼眸里的炙热。他变了,变得好冷,与先前的淡然不同,只觉得像是水被冻成了冰。想必,他恨透了我们这些所谓的皇亲贵胄罢。当我们一个个都是图慕虚荣、玩弄白衣的薄情寡义之人,只会做些仗势欺人的混账事。
我……是公主啊……
毓灵说罢,低头不语。手里的花酿已是凉透了。
皇宫,这是人世间最鼎盛的地方,追名逐利的欲望最容易被实现的地方。这偌大的皇宫里,有多少人想要光耀门楣,鲤鱼跃龙门,挤破头的挤进来争宠。可在这个地方浮华虚影的背后,又好空荡,又有多少人被一世虚名所累,逃不出这禁锢的牢笼呢。
毓灵最后的一句话里充满了感伤,我忽然想到,她不会做些傻事吧。我猛地拉过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的问道,“毓灵,你……有没有想过……”
毓灵昂起头笑笑,摇摇头回答道,“没有,我从来都没有。”
多骄傲的一个公主啊,纵不提锦衣玉食的娇惯大的,能不能忍受的了民间的疾苦,单单是一个皇太后视为掌上明珠般疼爱的公主,心气高的很呢。再者说,依毓灵受过的礼制教育,她应该明白作为一个公主的责任,与皇家的名声相比,一个人,实在是太渺小了。
“没有就好,”我轻轻地抚着她的手,“没有就好。”
闲谈些别的什么宫中轶事,分了分毓灵的心神,看着她慢慢的高兴起来,略微也松了松心。
毓灵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笑着说道,“昨儿驿站来的信,说是渊哥哥和奕流还有五日就能进京了。这次他们的差事办的很顺妥,为臣为子,父皇又是高兴又是得意,想是要大宴大赏的,就此封了王也不一定呢。”
奕渊和奕流要回来了,我不禁从心底发出微笑,他们终于要回来了。那让人心安的笛声,如沐春风的笑意,都要回来了。
毓灵再说了几句,便告退回崇灵宫去了。临走的时候,她微笑着回头对我说,“谢谢你,谨姐姐。”
晚宴里再遇到,毓灵已是改回了往日的样子,哄的皇太后笑意连连。奕清在旁,只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倒是昂着头笑着斜视我,微微的举了酒觞,隔了众多的舞女,作一副敬酒的样子。我也不禁莞尔笑笑,作了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