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楠带着县路桥建设指挥部颁发的一张鲜红的“五好民兵标兵”奖状，回到了泉水湾的家里。他想先回到家里，帮母亲做几天事，再到上林湾那边去。
难得有几天时间，不忙着干活，可以静下来看看自己已经在其间忙了累了近三年的农村世界。刘晓楠发现，现在农村好像也进入到一个新的红色革命政权阶段。社队的革命委员会不但都建立起来了，还有了前两年所没有的革命权威。在新的政权里当上官的人，又如前两年被打倒的官僚们以前那样地神气起来了。呵呵，当官不神气，谁还去当那个官，难不成他还真为你老实巴交的农民服务。
革委会的宣传工作也抓得很紧，尤其眼下还不是大农忙的时节，三天两头地有毛主席思想文艺宣传队到湾村里来演出。公社的来了，就歌颂公社党委和革委会的领导，叫着名字地唱那个庆余公社谭么子的书记的革命事迹。刘晓楠听奶奶谭五姑讲，其实那个谭书记就是庆余墟谭家湾的一个二流子，在运动里七混八混，混成个公社党委书记了。
大队的宣传队来，就唱着跳着宣传大队革委会的龙主任。那歌是按着部队里连队战士搞宣传的一个曲子，配着大队自己的词，唱么子：
“咱大队的好人好事多又多，你让我来说哪一个，先说特殊时期的龙主任……”
反正，那肉麻劲，让人听起来身上起鸡皮疙瘩。其实，龙主任真正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农，不用讲大字不识一个，连话都讲不清楚，甚至不知道毛主席到底是个人还是哪个庙里的菩萨。但是，他是花石岭一带农村有名的苦大仇深的老贫雇农，还是龙家湾那个恶棍独眼龙的堂大伯。那个独眼龙就是前年带着人斗刘晓楠的母亲，后来又要捆刘晓枰的那家伙。他本想自己捞个官当当，却因为自己名声太臭，被上面考虑影响压下了。他就把自己的老实大伯报上去，当了个自己手里的皮影子主任。当然，操演皮影子的拉杆，是在他独眼龙自己的手里。
刘晓楠坐在乡亲们堆里看着宣传队的演出，心里想着，也不知唱歌跳舞的咯些漂亮的女知青们是否晓得，她们歌颂的人是个么子东西。唉，好像咯个特殊时期要把封建官僚那些东西都要打倒消灭干净似的，可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谁掌上权了，就作威作福地谋自己的事，而下面的人，还有稀里糊涂的群众，就想着法儿奉承他们。在路桥工地上，不也是咯样吗？成百成千的民兵被他们鼓动着卖力干活，可最后的大好处，还是他们的人得了。
刘晓楠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哥哥刘晓枰从上林湾那边过来了。哥哥讲，是母亲要他过来，给他讲件重要的事。两兄弟也就不看节目了，都回家去见母亲。
母亲竟然是要给晓枰讲一门亲事，对方就是邓氏大嫂的妹妹！
讲起来，邓氏现在算是泉水湾里功薄哥的老婆，功薄就住在刘晓楠他们家祖屋的隔壁。前年，母亲刚被遣送回来时，就住在那个祖屋里，与功薄哥两口子打邻舍。
功薄小时候是个孤儿，后来在县政府里当过几年通信员，精简机构时被送回来。不过，咯也算是泉水湾村里见过外面世面的一个农民了。但他回来后，由于家里没人操持，竟然一直没娶亲，四十多岁了还是个光棍。
邓氏才三十岁出头，是来江西乡坳上的人，听到讲他以前的老公偷队里的东西，抓进去判了刑。不知经过么子关系介绍，她就带着儿子到了泉水湾刘功薄家，跟他过起了日子。湾村里人也没见他们俩打过证办过酒，反正就是在一起过了。
咯个邓氏以前跟着前夫在外面做过生意，人很活泛，能讲会道，也很能干，把个功薄老光棍的家拾掇得焕然一新。尤其是邓氏与湾村里凡有点见识的人，都特别讲得来。当年李主煌被遣送回来后，邓氏作为隔壁邻舍，也和咯位鸿字辈的李氏婶子很讲得来。
特别让湾村里人奇怪的是，邓氏一个才来不久的外乡妇女，竟然很快地与在泉水湾支农支左的解放军打得火热，特别是与驻在泉水湾的解放军支农支左小组的组长老周关系好。后来，老周还把在泉水湾的就餐点定在了邓氏家里。每次从部队里一来，就往邓氏家里钻。邓氏对他也是招待得热情周到。
当然，老周也没少照顾功薄家里，还经常给功薄安排一些大队的工作，让他到大队挣点轻松工分，有时候还可以到公社或者县里出几天差。
那时候，刘晓楠他们学校还没搞下乡，学校也没上课，他就回到泉水湾，帮着母亲带小妹妹，做做家务活。他就经常见到老周在功薄哥家里出出进进。不管功薄在没在家，老周到功薄家里都是自由得很。有时候很晚了，还听得到隔壁邓氏与老周的讲话声。
有一次夜晚，不知么子时候了，刘晓楠起来尿尿。他一个小孩子，尿在窗外的一个水沟里就行了。当他开门出去，刚转过墙角，打算走到位于自家窗外和功薄家门外的水沟边去，突然见到功薄家的房门轻轻地开了，老周从黑洞洞的房门口走出来，迅速地消失在湾村前的石板路上。
刘晓楠知道，功薄哥今天不在家，到县里开么子会去了，要过两天才回来。那，咯么晚了，老周还在他家里搞么子呢，而且，房屋里还没亮灯。刘晓楠咯个还不怎么懂事的小孩子，似乎也意识到了么子，但他不敢跟任何人讲。那绝对讲不得的。一个反革命的儿子，污蔑解放军，那还了得，不被人打死，也得脱几层皮。
直到今年上半年，老周要退伍了。临走之前，他居然把刘功薄弄成大队革委会副主任了。听人讲，老周与大队部那个独眼龙关系很热火。所以，现在的邓氏，是花石岭大队革命委员会副主任的夫人，也算是个官太太了。她在泉水湾里的气势，那可算是第一号的旺火啊。
邓氏的那个妹妹呢，刘晓枰两兄弟都见过。她长得那个丑相啊，真不好讲。胖嘟嘟的脸，嘴唇还向前撮出好长，一双小小的眯眯眼，一年到头象是得了红眼病一样，粘巴粘巴的，像是睁不开似的。还有，她从没读过书，是个地地道道一字不识的文盲杆子。
母亲怎么就动了咯种心思呢？难道在她眼里，自己的儿子就只能配咯么一个无才无貌的乡下女人吗？听了母亲那话，两个儿子都明白了她那心思：“功薄现在是大队革委会副主任了。”
人哪，怎么都咯样呢？就连从来对乡下人看不上眼的母亲李主煌，竟然也动起了乡下权势者的脑筋。唉！她或许是被那个独眼龙斗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