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下午时，刘晓楠告别老同学，搭渡轮过西水河，去对岸赶班车回红永厂。当与曹汉峰在河边挥手告别时，他脑子里突然冒出念头，觉得以后同学们随意见面相聚的机会不会多了。是想到三线施工任务完成后，自己将难得再来西部了？好像不是。
对了，是老同学、老朋友都将要有各自的家了。正如曹汉峰讲的，有了家后，就不能如以前那样大家随意相聚，随意吃喝，随意花销。那时，虽然谁也没钱，比现在更没钱，但那时，谁都没有顾虑，没有后顾之忧。大家之间，不管是谁有了，那就是大家，不管是谁没了，那也得由大家顶着。
刘晓楠清楚地记得，当年他们兄弟去曹汉峰、梁大祥兄妹那里时，大家把他们最后一锅土豆煮了吃了，他们谁也没担心明天的事。
刘晓楠也记得，那次华迪才、龚小童他们来上林湾时，自己两兄弟把才分得的粮食、烟叶，还有晓枰自己正穿着的鞋，不由分说地给了他们两人。只是因为，他们下放的那个湾村实在太苦了。
可要到了以后呢，曹汉峰的现在就是自己的明天吗？难怪自己会冒出个以后再难以与老同学见面的念头来。唉，人生啊。
渡轮已经到了河心，刘晓楠低头想罢，又抬起着在那条连接渡口的路上探寻老同学的背景。他已经走过很远了，朦朦胧胧地可以看得到他勾着头，微屈着腰，一步步走着。唉，曹汉峰原本不是这样的，他从来走路都是胸脯挺得高高，脑袋随着他近乎跳跃的大踏步的步子而向两边不断晃动着。
老同学的背景看不见，刘晓楠收回目光，返身想在船舱里找个地方坐一下，突然发现了三队施工员小杨的身影。小杨和章小锋他们处得还好，所以，刘晓楠也与小杨相熟。他正想过去打个招呼，好搭伴一路回厂里去，却看到小杨正与身边一个女孩子低头私语，样子很是亲密。
刘晓楠再仔细一看，那女孩是厂里的子弟，姓伍，在三队做临工。他们这样子，还正如小锋讲的，杨施工员与厂里的小伍好上了。
自上次公司的搞了整顿，厂里又让地方上公安派出所配合采取了一些行动后，建筑公司的青工与厂里的学生姑娘再也不敢，也不能公开交往了。虽然厂里的学生工照样到工地上来做临工，但相互之间除了上班时正常的工作交往外，几乎已经没人再在下班后私下约会了。
不过，刘晓楠听小锋讲过，杨施工员与小伍不是别人那样随便玩玩，他们两人是认真的。那些天，他俩骤然不能在一起了，小锋看得出小杨心里很痛苦。
看来，他们现在采取了新的“战术”，避开厂里和公司里人的耳目，到远离红永厂的邻县县城里来见面。
哎呀，这样的事，我可不能现眼了。刘晓楠赶紧扭转身子，把眼光望向了另一边，全当没看见刚才的景象。
这会儿装作没看见可以，可是，等下坐班车回西浦怎么办啊。刘晓楠看了一下手表，才下午三点多，按讲，这时候应该还会有两班往西浦去的车。那自己就不与他们一对鸳鸯乘同一班车。
渡轮靠了岸，刘晓楠磨蹭着拖在后面，悄悄地观察那一对人是会乘哪一班车。他们上了岸，没有径直往汽车站那边走，而是进了码头边的一间茶馆。这样看来，他们一定是不坐下午三点半的车，而要这里玩到五点半，再坐今天最后那班车了。
刘晓楠就放心地加快了脚步，直接去汽车站了。
回到红永厂里，正赶上吃晚饭的时间，刘晓楠端了饭，就找三队章小锋他们去，想给他们讲讲今天到老同学那里的味道。
讲来讲去，刘晓楠并没给朋友们带来出游一趟的快乐，反而只是长吁短叹，对前程的茫然与担忧。
“晓楠哎，你今天怎么了？”章小锋竟然对他大呵了一声，像是要喊回原来那个快乐的刘晓楠似的。
“我也不晓得怎么了，总觉得恋爱啊，婚姻啊，家啊，好像有些让人避讳了。”
“这有什么啊，我们的先人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祖祖辈辈，生息繁衍，从来不在乎什么世道。你啊，你平常想得太理想化了。你就现实点吧，以后闷着脑袋聚妻生子熬日子。哈哈。”这个平日里就在朋友们面前充老道的章小锋，终于抓到刘晓楠沮丧的机会了。
“那也是的啊，任世道怎么难，爱情、婚姻、家庭是谁也阻挡不了的。”刘晓楠想到了躲着大家的眼睛谈恋爱的小杨和小伍：“你们杨施工员胆子大，不怕，还是和小伍在谈嘞。我今天的西水渡口看到了。”
“哎呀，刘晓楠啊，”吴益中叫起来了：“你真是看书看呆了，你还以为是新闻啊，我们谁不知道他们的事啊。”
“不是讲公司和厂里都会抓吗？”刘晓楠不明白了。
“那是吓唬那些乱搞的人，人家正经谈恋爱的，抓什么啊。”章小锋停了一下，好像想了什么事，又说：“你不觉得，我们这些在外面见过世面，穿着上有些新潮，厂里人叫做流子的青年，若能与这厂里有着城镇户口，而性情又近乎山里姑娘的女孩子相配，不是一件好事吗？”
“这个我没想过。”
“像我们这种工作，长年四季在外面，要找个省城或者北岭市那样大城市里的，还不一定守得住。倒是山里妹崽好，会有长性的。”章小锋越说越深入了。
“噫，你倒想得多。难道你？”刘晓楠这才意识到一点什么：“难怪你们现在到我那里去得少了，我还以为是你们配合我的读书时间安排嘞。”
“那当然也是支持你学习。不过，本来，我们也想跟你说说，参考参考。再说，万一家里那边有个矛盾，我们也好有个敲边鼓的啊。”章小锋的父母与刘晓楠的父母曾经是同事，他们也算是世交了。
“慢着，什么，你们？你们两个都？”这下可惊着刘晓楠了。
“是的，我们两个人都在谈。”章小锋承认了，吴益中在一旁也点了点头。
“好啊，都是谁啊，你们这边的临工妹崽吗？那我应该也见过呀。”两个工程队的施工场地紧挨着，两边的人也都面熟。
“哎，哎，哎，未必你就没有？你们那边那么妹崽围着你转，没看上的？”章小锋想转移方向。
“益中不是讲我读书读呆了吗，我就这样的人。别打岔，说你们的。”
“我是和小孟，是厂孟科长的女儿。”章小锋交代了。
“孟科长的女？哎呀，你这家伙真行呀，听说那是全厂最漂亮的女孩子呀。”书呆子刘晓楠倒也还知道这个美女的名气。
“那是的，比他们追的那个么子小黄漂亮多了，呵呵。”吴益中说道。
“他那个是小王，就是跟我们的学生工里最高的那个女生，你应该有印象。”章小锋告诉刘晓楠。
“哦，是的，记得一点。对了，你们要我参考参考，那你们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我还只是两个人散散步，聊聊天。他已经到过人家家里了，见家长了，嘿嘿。”章小锋指指吴益中。
其实，吴益中也只是作为一般朋友去过小王家，顺便带了两条马头肥皂去。小王父母都是厂里的工人，没什么多话讲，他只坐了坐，就出来了。
至于参考，刘晓楠能给别人什么参考？自己还是个一窍不通的门外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