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道真是有点乱，乱得让当工人的不知明天会干什么。北岭地区党校的工地还没做完，上面突然传下了一个新的文件，省革委会（1976）71号文件。文件说，为了加强西部地区建设及三线工程建设，决定在西部的中心城市榆树市级建省第七建筑公司。
按文件的要求，省建工部门拟从省属的几个建筑公司及西部铁路建筑公司各抽调成建制的一两个工程处，共五个工程处，赴榆树市集结，组建新的七建公司。具体布置下来，省属的北岭建筑公司将抽调第一和第二两个工程处到七建公司。而余下其余工程处则下放给北岭地区，作为北岭地区建筑公司。
文件一下来，党校工地上的人心都乱了。北岭建筑公司虽然是省属的，但其工人来源，除了这几年从省城新的邹强国他们那一批青工外，几乎全都是北岭地区各县的人。尤其是中年以上的骨干技术师傅，则都是北岭地区的人，且多把家安在了公司在北岭市里的基地。
本来好不容易完成了西部三线施工任务，回到基地家里附近来上班的工人师傅们，现在又面临着要重新回到西部去。虽然上面安排了工人带家属赴西部，且新的七建公司将在榆树市建设新有基地安置家属，但要离开已经在北岭安下来的家，让家属去西部重新住几年工棚，然后还不知要多久才能住上新的家属区住房，师傅们心里是有担忧的。搞建筑的谁不知道，要建好一个新的基地，不是短时间的事。谁愿意带着全家去承受这样一种艰辛啊。
于是，有的师傅，还有些青工，开始四处打听，能不能有什么办法留在北岭这边。一个做工的，管他什么省公司，还是地区公司，反正都国家正式工人，自己只是在一个具体的公司里做工。
这种机会还真是有。原来，拟定的新的北岭地区建筑公司的负责人知道，原省属北岭建筑公司的工人配备，是优先保证主要承担军工施工任务第二工程处的。这样一来，二处几乎集合了全公司各工种最好的技术工人骨干。如全公司唯一的省级劳动模范王熙悦师傅，以及他们那一批技术能手和技术标兵，几乎都在二处。而这些年来，由他们这些技术能手培养出来的青工技术尖子，也自然是以二处最多。如在军工施工中立过军功的邹强国、刘晓楠这样的青年技术尖子，光是四队就有好几个。
于是，新北岭公司那边放出风来，二处工人中凡愿意留在北岭的，可自行到新北岭公司报到，新北岭公司负责为他们办好留北岭的手续，并分配他们到合适的工程处队工作。新北岭公司的人说了，办二处的人留下来的手续很容易，因为，现在公司所有人员的档案都在北岭公司的办公楼，到时候分档案时，新北岭公司把愿意留下的人的档案拣出来，不交给省七建公司就行了。
这个办法一传开，四队果然就有人走了。他们是晚上趁队里的干部不注意时，悄悄地收拾了行李东西，作一担挑了，就往新北岭公司的办公院子，也就是原北岭公司所在地去了。光是泥工一班和二班，以中年师傅为主，就这样跑了十来个人。现个班就只剩下一个班的人数了。
王熙悦师傅望着班里空了的好几个房间，不好说什么。是啊，都是在建筑工地干了几十年的老伙计了，谁不知道随工地拖家带口，颠沛流离，驻野外，睡工棚，冬严寒，夏酷热，家属跟着受苦不说，连孩子读书都没个固定的学校。现在，老伙计们想要留在北岭，保住这个好不容易已经建立起来的不算安稳的家，自己这个大师兄，这个班长，能说什么呢。
刘晓楠这个来江人，也是北岭地区的。而且，他作为一个青工技术尖子，早已在北岭建筑公司有名了。有几个来江的老师傅要过新北岭公司时，就想邀了他一起走。有个罗师傅还对他说，新北岭公司的李书记说了，欢迎刘晓楠这样青工骨干留在北岭，还说，新北岭公司将这对他这样的青年人作重点的培养。
刘晓楠估计，这传言可能是真。现在新北岭公司的李书记，就是原来二处的李书记提拔上去的，他在二处的时候，是知道四队刘晓楠干活是一把好手，还会写文章，算个能文能武的人才了。而且，他女儿李江惠当年在红永厂工地打临工时，就是跟刘晓楠他们班做事的，没对她父亲少讲刘晓楠的好。
可是，刘晓楠却不想留在北岭。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总有一股在远走高飞，要在广阔的天地里去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至于到底是什么理想，他自己也说不清。读书？好像在当今的世道，这不是个凭自己追求能实现的理想。干大事？一个工人，连书都读不上，怎么干大事啊，干什么大事啊。但有一条，自己现在考虑问题，考虑人生，还不到以安家过日子为目的的时候。
对的，就是这个思想，就是不能让自己堕入安家过日子的俗套，才能让自己始终处于跃跃欲试、整装待发的状态，才能为自己保留下寻求发展的机会。
对了，还有师傅，王师傅他没走，他会把家，把小育萍都带到西部的榆树市去。我刘晓楠应该跟他们在一起，作为师傅的徒弟，作为小育萍的小师哥，自己都应该跟他们在一起。
刘晓楠想着，就到了王师傅的房间里。却见房间里王师傅和李师傅两个人坐在那里小声地聊着。
“你怎么不走啊，你也留在北岭算了。”王师傅说。
“我们老哥俩了，离不开了，唉。”李师傅说。
“西部我们都去过，那边离老家远了，以后再难得每年回老家了，拜个祖宗都难了。”王师傅说。
“拜祖宗也就是个心意，心里有就行了。我们咯也算是忠孝难两全吧。”李师傅说。
“那也不能这么说。留在北岭，也是国家的公司。”王师傅说。
“那你为什么不留下？”李师傅问。
“唉，我怎么走啊，我是个劳模，太招风了，走不开了。总不能一个省劳模还不服从省里的决定吧。”王师傅答。
“那我就跟着劳模走，沾沾你的光了，呵呵。”李师傅笑了。
“还好，我没成个光杆劳模，总还有个伴，是我沾你的光了，呵呵。”王师傅也无奈地笑了。
“还有我，师傅，我也跟着你们，沾你们的光，哈哈。”刘晓楠跟着师傅们一起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