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继续整理照片,我终于还是没有删掉赵俊朴他们的照片。至于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楚。
人这一辈子,总有一些自己也难以解释的举动。那就叫做直觉吧,我信任我的直觉,随她去吧。
大概两个星期的时间,我埋头于一个言情小说的写作,自己设想了很多奇怪的情节,包括死亡分离,甚至于人妖殊途等等,但是都不满意。最后干脆全部删掉。
安琪这些日子一直没有消息,因为忙一个案子。听说很复杂,设计到好几个家庭的纠纷。不幸的是,他们这方可能是理亏的一方。
早晨安琪打电话给我:“今天判决,我终于尘埃落定了。但是我很沮丧。”
“又不是你被判刑,为什么这么沮丧。”我说。
“回头我跟你说。赵律师说下午放假,大家好好休息。你来法院找我,咱们一起去桑拿,唱歌。——我去过一个唱歌的地方,有一个男侍者很帅。”她三八兮兮地说,仿佛我是嫖客。
“好。我会等你。”我告诉她。
我提前到的法院门口,所以当安琪走出来的时候,我快乐的迎了上去。但很快我发现了事情不妙,因为她是被人追出来的。
“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一把拉她过来。
“是原告,他们不服判决,要打我们,赵律师在里边被围了,估计要挨打,我刚报警,被他们赶出来,赶紧去叫人。”
“你去叫人。”我向外推她一把,不假思索的冲了进去。
在楼梯的拐角我看到了一群人,他们在大声嚷嚷着什么,我听不大明白,很多人夹杂着方言。
但有人在喊打。“警察来了。你们别打了。”我大声喊。那些人中有人转头看了一下,我冲过去,推开他们外围的一个人,“你们知道这是在法院吗,你们不怕成为被告吗?”
“反正——”有一个女的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什么,我没有听清,然后有人问我是谁,突然来了几个人把我围住了。我仓皇中看看里边,是赵俊朴没错,他已经倒在地上了,似乎有血红的东西,应该受伤了。
“我是记者。”我急中生智,“你们先冷静,”我从兜里摸出名片给其中给一个人,“你们打人肯定会成为被告的,现在赶紧收手,如果需要媒体介入,我愿意帮助你们,我的名字叫马拉。”
“马拉?”“马拉?”他们开始议论纷纷。“现在,”我极力游说,“最重要的是,先把他送走,如果真的出人命就麻烦了。快打电话给医院,叫救护车。”
我尝试着从包里拿手机,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的手在发抖。——真是奇怪,我竟然也有发抖的时候。
“救护车来了。”安琪从外面跑进来,我看到几个医生抬着担架跑进来,接着又跟进来几个保安。
那些人安静下来,开始面面相觑。我扭头看赵俊朴,他正靠在墙角,脸上有血,但眼睛是睁着的,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充满忧伤。我想走过去,但是却挪不动步子。
医生杂沓着走过去,他被抬走,他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手指在我的手背上轻轻滑过,我听见他微微地叫我:“马拉,”然后又一声,“马拉。”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安琪给我使了个眼色,她匆匆地跟着救护车走了。我双腿发软,但我必须撑下去。所以我看着在那里面面相觑的人,轻声问:“你们愿意媒体介入吗?如果愿意,谁来接受我的采访。”
“我们商量一下。”他们其中的一个说,“马小姐,我们商量一下,回头跟你联系。”
“但是,”另一个人说,“你跟那个律师是不认识的吗?你来这里干什么?我看你和那个女律师一起进来。”
“认识。”我现在头脑很清醒,“没有哪个记者不认识律师的,如果想采访案件,没有律师的配合是不可能的。”
“那么,你愿意为我们出头吗?”有人说。
“如果你们愿意,我会把你们想说的表达出来。”我表现我的诚恳。这并不违背我的原则。
他们又继续面面相觑。
“我们再想想。”其中一个人说,“马小姐,你先去办你的事去吧。”
我赶紧寒暄着离开,但是却不敢向外走,而是向法院里边走去。我漫无目的的绕了几个圈子,然后在一个四外无人的地方给安琪打电话。
“怎么样。”我问。
“没什么,嘴里子有一个口子,缝了两针,其余都只是皮外伤。”安琪说。
“那么,”我迟疑了一下,才说,“你还出来吗?”
“你来这里吧,我不知道怎么联系他的家人,他麻醉中,我好饿。”安琪说。
我把电话挂断,觉得自己再走入一个不可预知未来的深渊。这不是我,这很可怕。但是我仍然买了吃的,去医院了。
安琪吃过饭回公司了,有一些事情要交代,因为担心会有其他的问题发生,需要叫同事做一些预防的工作。我被要求留下来看着赵俊朴。
他没什么事情,只是嘴巴肿了起来,看起来脸很怪异。
他被麻醉了,说一会儿就醒,但是等了很久他也没有醒过来。我叫了医生,医生检查了一下,说他睡着了,身体的表征都很好,让我不要担心,可能病人太累了。
我不太清楚。
旁边桌子上有棉签而水,我迟疑了一下,但仍然用棉签沾水,帮他润湿嘴唇。这种感觉很亲昵,像是亲吻。
我觉得自己的脸热热的,为自己脑子里胡思乱想的一些事情。
我站了一会儿,累了又坐下来,眼前就是赵俊朴的脸,他在睡着,所以我可以放肆的看着他。他长的很漂亮,眉毛很浓,眼睛修长,鼻子挺拔,小麦色的皮肤,下巴有一点清秀,唇是棱角分明的,此时肿着,让人觉得滑稽。
我忍不住笑起来,他这样睡着的时候,看不到一点棱角,显然是安全而无害的。
但是,他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这样问自己。然后让自己表情严肃起来。
安琪给我打电话,说联系上赵俊朴的嫂子了,等她去了,我就可以离开。我说好。
我很奇怪,联系的人竟然是他的嫂子。真不知道,在赵俊朴的生活中还有多少事情是离奇的。
我站起来收拾东西,准备走。
就在我发愣的时候,我感到我的手背谁握住了。我心里一动,扭头过去,赵俊朴睁开眼睛,他静静地看着我,然后握我的手渐渐用力。
“你醒了。”我看着自己被握着的手,打算着怎样摆脱出来。
“为什么,”他含混不清地说,“为什么要进来帮我。”
“一会儿你嫂子过来,如果没什么事情我先走了。”我抽出自己的手,这样告诉他。
“马拉。”他叫我,我讨厌听到他叫我,听到他叫我的名字我会全身汗毛直树。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它们正绞在一起,右手正在帮左手去除有关刚才赵俊朴那只手的记忆。然后,像是解释一样,我对他说:“事情很偶然,如果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况,我不会进去的。所以,你不必有负担。我谎称是记者,所以,他们有可能会找媒体麻烦你。所以,也许会有麻烦。——我走了。”
我没有迟疑,然后向外走去。
他没有再叫我,也没有说话。
回到家,我打开我的电脑,像是着魔一样,打开赵俊朴一家三口的照片,他在里边的笑脸真的非常迷人。我觉得自己会被这个笑脸蛊惑的。我按了删除键。但,愣神半分钟后,我又恢复了。我真的中邪了。
第二天,我还在睡梦中,接到了一个陌生人的电话。是昨天那伙人,他们希望谋求媒体的介入,希望我去采访他们。我和他们约了具体的地点。然后我急忙起床,打电话给一个法制报的记者朋友,大概说了一下情况,她很兴奋,说会是一个比较好的题材,让我去采访看看。然后提醒我,最好两方面都采访到。如果能找到被告一方,会更有意义。然后她简单的教给我几个通用的题目,我急忙记下了。
从十点到下午两点,除了吃面包喝水的时间,我在不停的见当事人。录音笔满了以后,我还用笔记了很多东西,然后我用我贫乏的语言安抚他们,说媒体会把他们想表达的,表达出去。
等回到家之后,我打电话给安琪,让她想办法帮我联系被告,说服他接受我的采访。安琪斩钉截铁的告诉我说不可能,一个刚刚从死刑的恐惧中恢复,改判十五年有期的人,估计没有心情接受我的采访。
接着她告诉我,我可以退而求其次,因为赵俊朴明天出院,恢复的很好,应该可以接受我的采访。
我迟疑了一下,在安琪的一再催促下,答应了。她帮我联系。晚上六点左右,安琪打电话给我,和赵俊朴约的是明天下午三点,我们楼下的咖啡馆。
这个晚上,我为准备第二天的采访,失眠了。
第二天下午两点,我去了咖啡馆,坐在自己一贯坐的位置上。脑袋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自己会说些什么。电话突然无预警地响起来,我吓了一跳。是法制报的记者朋友,她打电话给我说不用采访了,她找到了那些人,她去介入采访吧,回头会挂我的名字,稿费分我一半。我欣然同意。
我赶紧打电话给安琪,让她转告赵俊朴,采访的事取消了。安琪很生气我的做法,说不会帮我当说客,让我自己打电话。我只好硬着头皮打电话给赵俊朴,但是他不接我电话。
三点整,赵俊朴走进咖啡馆,走到站着发愣的我的前面。
“采访刚才取消了,我打电话给你,你没有接,很抱歉,麻烦你跑一趟。”我如实说。
他没有说话,嘴已经消肿,但是样子还有些滑稽,脸上还有些伤痕,看起来是狼狈不堪的。
“是你约的我。”他坐下来,有服务生过来,送了咖啡。他继续说,“所以,最起码陪我喝完咖啡再走。”
我迟疑了一下,坐下来。
“你现在的样子和我最初认识的你的样子不同。”他说,目光敏锐的直视我,不让我遁形,“你看起来恍惚而犹豫不决。”
“或许。”我不置可否。
“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会跑进去帮助我。”他接着问。
“已经说了。只是偶然。”我不想深谈。
“不是因为担心我吗?”他继续问。
“你想太多了。”我站起来要走,他一把抓住我让我坐下,我不想再这样的场所和他争执。
“放手吧。”我重新坐下来。
“为什么见到我就逃跑。”他的气息开始不稳,“在游乐场这样,现在又这样。我已经决定不追求你了,为什么还要逃跑。”
“没有。”我胸中像堵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让我说不出话来。这两个字,我说的很勉强。
“你到底怎么了,”他有点担心,“马拉,出什么事了吗?你的样子很让人担心。”
“没有,我只是想离开,我不想见到你。”我忍不住爆发,我真是受够了,我干嘛要在这里无论自己多难受都得陪着他,“跟你有任何牵扯都让我觉得很疲惫。你知道吗?”
他呆呆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突然一笑。
我不能理解他的笑,忍不住厉声喝问:“笑什么?”
“马拉。”他笑够了,才终于说出,“你知道吗,你发怒的时候,最好看。”
我立刻站起来,拎起包冲了出去。这个王八蛋,拿我当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