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兴许是实在无聊，谢紫韵顺着她的话道：“王小姐这话如何说？”
王清婉将头垂得更底，声音越发显得小起来：“前些日子贤妃娘娘曾告知过我，说是皇后娘娘有意一见，清婉不懂规矩，这几日尚未拜访过娘娘。”谢紫韵点头，表示接受这个解释，又面露苦涩：“那王小姐你看，我并无才名，臭名到是有些的，皇后娘娘叫我来是何事呢？”
王清婉摇摇头，下巴几乎抵到了胸口，显然是不会再说了。
谢紫韵内心有丝茫然，及目远眺皆是飞檐壮观的皇家屋檐，虽然入秋已经有了一段时间，可外面正午的骄阳还带着一丝尚未离去的暑气，让她看得有些微疲乏之意。
王清婉忽然低微的发出一声叹息：“谢小姐与尊府大小姐可熟稔？”
谢紫韵偏偏头，这谢家最有名的才女大了她六岁有余，她出阁的时候自己不过刚到谢家，实在算不上熟稔，加上这么多年来她几乎没有听见这位小姐归省的消息，连面容都有些模糊起来。
“大姐较我年长许多，我与家姐并不熟悉。”谢紫韵有些无奈，以为又是一个用这位当年文明京都的才女来讽刺自己无才的大小姐，“王小姐可有什么指教？”
王清婉闻言不禁有些遗憾，黯然一笑“指教不敢当，清婉素来崇拜这位姐姐，可惜谢姐姐出阁以后竟没有机会可以见得。”
谢紫韵点点头表示理解：“然，我也许久不曾见过大姐。”
两人结束完这对对话又是一阵相对无言。恰好这时那卓公公复又进殿，抬着眼皮看了两女一眼：“皇后有喧，两位请吧。”凤栖宫正殿，高台上的皇后娘娘的确是刚刚睡醒的样子，风韵犹存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嫣红，相比那日在品菊宴上所见又是少了两分严肃多了一份美艳。
皇后娘娘微微拢了拢耳边的发髻，让它显得更加的一丝不苟一些，端庄的声音传来，却是对着一旁垂手而立的小卓子说的：“赐座。”小卓子麻利的叫人按规矩安好了座位，不想皇后娘娘看了一眼那有些遥远的距离，语气间有了不耐烦的意味：“离那么远干什么？近些。”
皇后不过一句话，却是将小卓子吓得冷汗都出来了，急忙将上来的小太监们狠狠瞪了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等会下去收拾你们！”然后自己亲自将两个凳子端了又端，在看准了这位娘娘的眼神后才定下了位置。
谢紫韵想不到这皇后娘娘竟是如此有威信或者说有些刁钻的人，就一个座位问题，看那样子如果弄不好的话，这几个小太监是免不了罚的，有些如坐针毡的坐下来，反观一旁的王清婉却是微微一福，不急不慌的坐下。
皇后娘娘脸色好看许多，那双丹凤眼狭长而又有神，有些兴致勃勃的打量着两女，复又给了一个安慰的笑容：“你们不用拘谨，今日本宫不过是偶然听得董妹妹那日夸起王家孩子有才，本宫一个人在这宫中有些乏了，不然是不会让你们来陪我这个老婆子的。”
要是换成了李盈盈在这里，一定是先巧笑数声，然后娘娘前娘娘后的叫着，一边好意的拍着少女拙劣的马屁，眼中闪过着令人喜爱的狡黠。若是谢紫溪在这，一定会娇羞一笑，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的却又温顺的搭话。
但现在皇后娘娘面对的是一个内向而沉默到有些自闭的王清婉，另一个是从小乖张惯了也从来没有面对过这种场合的谢紫韵。这两人在一起自然没有什么趣味可言。
皇后娘娘也很快发现了这点，似乎觉得今日找两女同来有些错误，不过又东拉西扯了一番，就有了逐客的意思，谢紫韵当然看得出来，对着皇后歉意的笑笑：“娘娘，今日我和王小姐还有功课没有做完，不免有些心不在焉，还望娘娘恕罪，让我和王小姐先回流芳园，等有空了再来拜访娘娘。”
皇后点头，却是说：“王家的先去偏殿等上一等，本宫和谢家孩子有话要说。”
王清婉恭顺的点头，临走时微微带着歉意的看了一眼谢紫韵，颇有些爱莫能助的意思。谢紫韵苦笑，努力将自己的笑容变得自然些。可沈皇后的目光就像那雪峰上的风刃，让她有一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沈皇后突然微笑了一下，手指交错间抚弄着自己假指甲上的绿宝石，终于开了金口：“你可知道本宫找你来的原因？”
谢紫韵同样微微一笑：“还请娘娘不吝赐教。”
皇后抚摸了一下自己有些细细褶皱的眼角，有些感触透过宫殿的纱曼望向外面。谢紫韵不知为何心里咯噔了一下，就听见皇后娘娘显得有些沧桑的声音说道：“你的亲生母亲叫什么？”
谢紫韵微微一愣神，疑惑的看了皇后一眼，“家母沈……娇娇。”
“娇娇。”沈皇后的语气带着一些罕见的温柔喊出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对于她来说并不显得陌生。
“我还记得。”沈皇后并没有用“本宫”这个冰冷的词汇，而是在用一种单纯的语气讲述一件事情：“我的好侄女儿娇娇，当年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好姑娘。”
不知为什么听着沈皇后这样赞美母亲的话，看着她因为陷入回忆而越发亮人的眼光，谢紫韵有了打一个寒颤的冲动。
“你可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喊我一声姑奶奶。”沈皇后有些慈爱的笑笑，仿佛透过谢紫韵看见了那个玲珑剔透的女子。
“小女不敢，”谢紫韵保持着自己的卑微“家母不过是沈府庶出的女子，怎敢如此放肆。”
沈皇后一听，无所谓的笑了笑：“你错了，孩子。你以为一个庶出的孩子能让我如此上心？你还小，有些事情自然记不得了。”随即脸色有些晦暗，但更多是一种不屈，纤弱的脖子绷得更直“他们以为沈家早就死绝了，本宫也就看着，他们最后能玩出什么把戏来。”
谢紫韵一听，冷汗刷的一声就下来了，脸色有些发白，虽有五分是演戏，倒也有五分真在里面，有些惶恐的开口：“娘娘，小女愚笨，不懂娘娘的意思。”
沈皇后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模样。看着谢紫韵这样的神情，眼中闪过不快，面上仍旧慈爱：“不懂没关系，很快你就会懂。今日你第一次来，本宫不方便多说什么，下次本宫召见你和王家孩子来的时候，再和你细说。”谢紫韵深深吸了口气，朝着沈皇后俯身一礼，就要退下，不料沈皇后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腕，那冰凉的触感让谢紫韵着实打了个寒颤，想起了某种冷血动物。
沈皇后微微抬高了声音，威严而又平缓道：“传本宫懿旨，王氏小女才智颇佳，贤良淑德，令每日申时到凤栖宫，伴本宫左右。谢家小女因才疏智浅，惰怠不前，应伴王氏左右一同前来。”话音一落，自然有心腹嬷嬷太监急忙跑到一边抄写旨意去了。
谢紫韵见木已成舟，只好微微僵硬了身子叩拜谢恩。沈皇后这才放开了她的手腕，欣慰的点头，又命小卓子将她亲自送出凤栖殿。
回流芳园的路上，谢紫韵的脸色一直都不太好看，一旁的王清婉是个内向的角色，觉得大概是因受了皇后娘娘的训斥她才会如此，到也没有在意，当然内向如她，也不知如何开口安慰。
谢紫韵有些心烦意乱，虽然好似多年以来寻找的答案就能在这位高高在上的沈皇后冰冷的嘴里听见，但一想起每天都要与这位皇后相处一个时辰，她宁愿去看《女戒》两个时辰。
纸鸢留意到了谢紫韵这样的反常，但碍于王清婉在这里，她也不好多说。
四人就像来的时候一样沉默的回到了流芳园，一脸平静的崔尚仪就守在门口，似乎是在等他们回来。崔尚仪有些冷淡的开口：“两位小主儿，凤栖殿的旨意刚才已经下来了，老奴先在这里恭喜两位。不过因申时两位都要去凤栖殿，那么琴艺一项就调至两位归来后，至酉时之间如何？”
谢紫韵现在到没有哀叹的心情，闻言只木然的点点头，到是王清婉面露难色，但看见谢紫韵并没有反对，自己也不能说什么，只有呐呐应下。
这位崔尚仪见两女温顺，露出一丝长辈的笑容：“知道两位小主儿辛苦，不过按照惯例，因两位要每天拜见皇后娘娘，其中的礼数是万万不可少的，所以今日老奴就要当一回子罪人，教教两位小姐的礼数。”
谢紫韵总算是听明白了这崔尚仪要干什么，脸色更冷，再也忍不住，心里有丝火气拼命往上拱，气愤的道：“崔尚仪，我和王小姐才从凤栖宫中回来，这往来的路程也不是一个小数，崔尚仪二话不说就要管教我二人倒也罢了，至少端口热茶来润润嘴也好。”崔尚仪一听，有些失笑，却不是怒极反笑，而是觉得这谢家小姐有些自不量力了，皇后娘娘召见她不过是因她在园子里面的排名一直倒数，不过是看在谢府那位老太太的份上代为管教罢了，她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一股子气？
崔尚仪缓缓掏了掏耳朵，似没有听清她刚才的话，微微侧了个身，好像是在对一位宫女说：“你们刚才可听见了谢小姐的话？还不快去端杯好茶来，叫小姐润润嘴？”
谢紫韵这才看见，这崔尚仪身后站着的皆是刚刚下学的秀女们，此刻众人面色多有些隐涩复杂，当更多的表现出了理应的幸灾乐祸，看了两女一眼，然后纷纷转身离去。
谢紫韵暗扭了自己一把，神色微微恢复了清明，想要说几句话挽回，却怎么也张不了口。身后的纸鸢急忙出身做了一个行大礼的动作，对着崔尚仪诚恳道：“崔尚仪，请您原谅小姐的鲁莽，刚才小姐在凤栖宫中遭了皇后娘娘的训斥，不免有些不快，还望崔尚仪您不要与小姐计较。”崔尚仪笑了笑，对着纸鸢到是有了两分好言好语的样子：“纸鸢姑娘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我们这些当奴才的，虽然有两分薄名在主子面前也是个任打任骂的奴才。”
纸鸢看了谢紫韵一眼，见她脸色实在不好，并没有要求情的样子，只好说：“崔尚仪这话如何说得，我家小姐今日实在没有出言冒犯您的意思。”
崔尚仪看着眼前纸鸢那张向来温婉中透着干练的脸上此刻泛出焦急之色，明显的护主心切，这样的神情，居然微微牵动了崔尚仪一颗早已冰冷麻木的心，露出一丝柔情，好似这秋日的阳光真切的温软了起来。
崔尚仪佛了佛衣袖，似要将自己的失态遮掩，其实她实在没有必要这么做，因为其他人根本没有瞧出来有任何失态的地方。
终于，在纸鸢那真切的恳求结束之后，崔尚仪缓缓点了点头：“谢小姐多虑了，老奴并不会如何，只是要提醒一下谢小姐，在这宫中任何人都有自己的脾气，谢小姐在别处受了气，又何必迁怒他人？若你今天迁怒的不是老奴，那么谢小姐可想过以后会如何？”崔尚仪这一番话起先说得诚恳，到了后来又显现出一丝难得的人情味。
谢紫韵微微一怔，仔细看了一眼崔尚仪，最后在纸鸢有些惶恐不安的目光中朝着崔尚仪一礼，也极为真诚认真道：“崔尚仪，请受紫韵一礼。”
崔尚仪则微微侧了个身子避开，并没有受她这一礼，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看着纸鸢说：“谢小姐要谢的可不是老奴，而是纸鸢丫头。老奴不知道你与纸鸢丫头有什么过节，不过从老奴的角度上来看……”崔尚仪顿了顿“纸鸢丫头并没有做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
纸鸢听着崔尚仪这一言，不知为何，平日里控制得极好的情绪险些失控，她深深吸了几口气，想要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却不料谢紫韵在一旁轻声说了一句话，还是将她的眼泪硬生生的逼了下来。
“她并没有对不住我，只是我还没有想到怎么做才算对得住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