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姐似乎忘了我先前说的话。”崔尚仪有些不高兴小辈这样重复的提问“或者是说谢小姐根本就不信老奴先前的回话,觉得不过是老奴为了某些阴损的原因而放出来的借口?”
谢紫韵默然,通常这种默然就是变相的承认,当然这这种情况下谢紫韵承认的就是后一种原因。
崔尚仪那古井无波的心境有了一丝异样的波动,渐渐的有一种有些陌生的情绪的灌注到她的脑海里,她向前踏出几步,又朝后退了几步,频繁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却还是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你不能这么说!”崔尚仪那双柳叶眉纠结起来,脸上打破了平静,声音虽然还是那么低沉却带着一种雷霆般的愤怒。
“我能不能理解崔尚仪你这是恼羞成怒了?”谢紫韵难得看见崔尚仪露出如此失态一面,虽只是简单的几个动作,仍旧让她能清楚的感觉到她的情绪上的波动,
崔尚仪却在瞬间将这种温度冷却下来,看着谢紫韵那张干净的脸,笑了笑“谢小姐……你很好……”她将有些干瘪的身躯挺得笔直,继续着自己的发言,“不知为什么,从第一次见着你开始,我总得你有这种……让人失控的本事在里头,这也并不是太糟糕,老奴总有些能耐,自信就算是个野人也能将她家养了。不过你就是太冥顽不宁,这点让我很……不喜欢。”
“‘野人’?”谢紫韵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崔尚仪的比喻很得体,就像您所说的这样,我就是有些冥顽不宁,连家严都没有什么办法,就是不知道您又什么办法呢?”
“有,而且很多,”崔尚仪全不畏惧谢紫韵言语之间点名自己身份的暗语,而是有些悍然的说“通常我老奴只喜欢用一种方法对付这种人。”崔尚仪有些自负的笑了笑,显露出对自己强有力的信心来“对于冥顽不宁之人,不过用打的就好,将她打疼了,打残了,她就不会闹了。”
谢紫韵有些头疼这位尚仪的不畏权势,不期然的又想到了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觉得这宫中这么多年来真是是连一个外来势力都不能渗透进来吗?那那位皇帝陛下又是何等的厉害?以至于崔尚仪能如此肆无忌惮?
“可是崔尚仪似乎不知道关于我的一些事情。”谢紫韵在某些时候也是一个不蒸馒头争口气的人,特别是在这崔尚仪面前,“以前家严气不过我的所作所为,打得我差点没了命。我痛了,可我还是没有认输。”
崔尚仪却失去了和这位小姐谈话兴致,觉得自己居然和一个小辈儿在这里争执,在崔尚仪看来未免有些荒唐,颇有些冷淡的挥手“老奴只再重复一次,希望谢小姐能记得。”
她清了清嗓子里因为天气渐冷后嗓子里积的些许薄痰,一字一句得吐露的很清楚,声音虽低却很清楚“老奴老了,只是希望后继有人,而纸鸢姑娘正是老奴所看好的人选,若谢小姐愿意,纸鸢姑娘就是这宫中的下一个尚仪。”
虽不是第一次听见崔尚仪这么说,却毫无疑问的是头一次这么清晰的听到了崔尚仪的……愿望。
之所以用“愿望”这个词,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谢紫韵这一次清晰的听出了这位宫中老人声音中的那种无奈中又带着卑微的与她平常那高傲的脊梁有一丝矛盾的情感来。并不是冷冰冰的指令,而是一种真切的恳求。
崔尚仪却不给谢紫韵回味的时间,看见谢紫韵有些枉然的脸,说了今天给她的最后一句话“老奴说了先礼后兵……最近打听到了一些事情,好像是关于您和睿郡王已经订了亲?”不等谢紫韵有所反应,只留下这么一句赤裸裸的威胁,给了一个犹带着几丝寒意的背影,远远离去。
谢紫韵当然听清楚了她最后一句话,面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却是下意识看了身后的纸鸢一眼。纸鸢低垂的头更低,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是一双手有些无力的下垂,一直跟随默不作声的谢紫韵回到房间后,纸鸢再一次郑重的跪下来。
谢紫韵回到自己那张刻满了吉祥如意图的雕花大床,有些疲态的坐下来,双手抚摸着上好丝绸的腻滑,感受着它的珍贵,对着跪着的纸鸢这次却是连眼皮也没抬。
纸鸢的眉目间同样带着些许疲意,却是固执的开口“小姐,不能拖了。今日听闻崔尚仪所言,奴婢愿意相信。”
“你是愿意留在这深宫中当尚仪大人还是愿意以后跟着我以后嫁给你的主子?”谢紫韵一口气问出这句话,觉得胸口有些憋闷,看了一眼禁闭的窗户,那扇纸窗虽薄,却完好的将初冬的寒风挡在了外面。
纸鸢听见了谢紫韵这句问话,却是有些长久的沉默了下去,好似想要将这话题转移,却根本开不了口,那张脸忽红忽白,一时间哑在了原地。
“两个选择,很简单,就看你敢不敢回答我?”谢紫韵牢牢锁住侍女的脸,见她张口欲言,挥手打断“这是你唯一的一次选择,我不希望你如此草草做了决断,”然后将脸微微仰起,十分自信的下了一个结论“因为你的主子是他,我不知道你和他熟不熟悉,不过想来,你也是逃不了喜欢他这个魔咒的,是不是?”
纸鸢一张脸似乎终于找到了颜色的主题,渐渐转变成了娇艳的红色,将侍女只算作清秀的面容添出几分亮色。
“下去吧,别跪了,我需要想一些事情。”谢紫韵看了她的膝盖一眼,颇有些怜香惜玉的说着。
“奴婢五岁进王府,自幼被王妃带在身边。”纸鸢这次没有果断的执行女主人的命令,而是开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谢紫韵一愣,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纸鸢会说出自己的来历。
“五岁之前的事,奴婢全都忘了,只记得王府的一草一木。”纸鸢微微一顿,好似陷入了某一种奇妙的境界,“当时王爷不过四岁,王妃性情冷清不太……关心王爷。王爷的奶娘却是最疼王爷,不过王爷也承袭了王妃的性子,对他好的人到也不怎么热络……后来,八岁起奴婢便得了王妃的令,开始侍候王爷。”
纸鸢笑着,眼中却渐渐蓄满了泪水“自从先王和王妃去后,王爷就再也没有开心过,连笑容也变得极少。”纸鸢停了停,仿佛回忆起那段日子都让这位侍女变得呼吸困难。“我想着小姐是能理解这样的心情的。”
“王爷平日里很忙,总有做不完的事情,处理不完的公文,奴婢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也看不懂那些公文,只知道从十四岁起,王爷一天睡觉的时间不过三个时辰。”纸鸢今日尽量放缓了声调,用一种平静而压抑的音调述说着,却不连续,总是停顿。平日里极为没有耐心的谢紫韵却沉默下来,没有做任何试图催促的动作,而是半侧着身子,目光平静而专注盯着头顶的木雕富贵牡丹,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的听着。好像在听,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王爷从小的学业极重,王妃并不把王爷当做一般的小孩子看待,往往是别的王侯家的孩子还在识字,王爷就必须每天背诵一些连读起来都稍显生涩的文章。”谢紫韵听到这里,却是有些失笑,心里想着这侍女这么夸也太过分了一些,如果这位睿郡王那样的神奇,在大齐国岂不是最有名的小神童?
纸鸢眉头一皱,发现了谢紫韵的不以为然,马上用一种铿锵有力的声音回答道:“小姐可以不相信奴婢说的话,毕竟按事理来讲若王爷是这般的聪明,也不该籍籍无名这么多年……不过也不怕小姐知道,王爷自小学这些都是王妃一手安排的,她老人家却不允许我们这些下人将这些事情传出去,知道这事情的人都极少,除了我王府中极少的人以外,外人……乃至皇帝陛下都是不知道的。”
谢紫韵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纸鸢继续说道:“在我来这里之前,王爷曾经表示出想要放将奴婢脱了贱籍回到民间去的想法,奴婢第一次拒绝了王爷的命令。后来王爷也不曾提过。再后来,王爷告诉奴婢他要奴婢跟随小姐进宫。奴婢当时是不愿意的。”
纸鸢抬头,正视着眼前的少女稚气未脱的脸颊,脸上有些凄悲,好似想起了当日自己被迫离开的惨状“不过得知了小姐的身份后,奴婢也就不怨了。”
谢紫韵呵呵笑了两声,开口道:“因为你发现你的主子算是有情,虽是暂时让你离开了,却是为了你的今后做打算?”
“没错,”纸鸢微微红脸,却是极快的恢复了脸色“如小姐所说,纸鸢心头对王爷是不可能不存在那些想法的。不过,绝不是和那些女人一样,只是为了王爷的外表和地位!”纸鸢毫不容情的为自己的感情做着最直接的解释,将自己与另外一些女人区别开来。
“所以奴婢愿意为了王爷付出一切。更何况崔尚仪的条件于小姐是好的,于王爷……我不知道有没有用,不过想来也是好的,既然如此,小姐你说纸鸢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我不明白。”谢紫韵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人性是自私的,是什么能让你这样?尚仪的身份固然摆在那里,却也是在这深宫中,这宫中的是非从来都是不缺的,不管是这位看似二十年不倒的尚仪也好,还是别的更有地位的嫔妃也罢……谁不是朝不保夕的亡命人呢?你所言的情也好爱也罢,在我看来都没有自身的自由来得重要。”
“小姐总有一天会明白的。”纸鸢似乎被她所描绘的那种宫廷生活吓了一跳,脸色越白却仍然坚定的没有改变自己的意志“所以小姐不要再劝了,如果那件事情真的被崔尚仪捅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谢紫韵默然,并没有反驳她的话,事实上她无比清楚自己正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危险的境界的。如果不向崔尚仪妥协,或者没有在崔尚仪作出这最后一步前将她搬倒,那么毫无疑问,自己以后在宫里的日子将会很不好过。
因为这流芳园里面的每一个秀女当初进来的时候就只有那么一个目的——嫁给睿郡王。她们身后的家族不允许发生这种被一个尚未及冠的孩子愚弄的事情发生。或许有的家族在秀女们进宫前,曾经听说过一些传闻,但正是因为睿郡王并没有对外的正面的表达出这个意思,在这些家族看来一切事情都还没有敲定。
就算是重婴要与谢家交好,那么因为他出身,又不是当年那位注定短命的定王爷,所以重婴这次要娶的,很可能不是一止女人。这又何尝不诱人呢?
“他真的要娶我,而不是二姐?”谢紫韵问出了自己疑惑的同时笑了笑,“算了,不用你回答。”
“不瞒你说,你不愿意惊动你的主子,但是我已经惊动了。”谢紫韵揉了揉太阳穴,微微吐出一口浊气:“等你的主子定下来……你就走吧。”
重婴并没有让谢紫韵等多久,很快的,流芳园里就迎来了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没推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