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二见这贵客没有开口,一咬牙便沉沉的跪了下去,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引来来往颇多注目。紫韵这才慢慢转过头来,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你到是认错得快,想本小姐原谅你也容易,找个雅间出来,本小姐饱餐一顿,若是满意了便饶了你,不然我今儿个就是烧了你铺子你也没话说。”
小二一听,面上红白交加左右为难,那冷汗来得更多,堪堪将自己的背打湿了一层。“怎么?你不肯?还是瞧不起我这个弱女子?”紫韵眯着眼睛,拉长了声线,又向左右的护卫递了眼神,左右就欲上前。那小二瞧在眼里,立马屁滚尿流的爬起来,口称“小姐稍等,小姐勿怒,小人立刻招呼俾子来招呼您。”说完急忙脚不沾地的跑向后堂。
事实上紫韵改变了主意,她向来自负有敏锐的嗅觉,好比是头狼,在很多时候都能告诉她怎么样不惹人注目……这话让别人听见了,怕是要笑掉大牙的,要知道她谢三小姐是最让人“注目”的女子了,表面上看,这位三小姐身上都是些不好的传闻,导致她的身份虽摆在那里,却连一个想娶她进门的人都没有,却不知道这个行为处处透着嚣张的女子就是想要达到这样的目的。不管这目的有多么让人匪夷所思,至少她是做到了,连将军都仿佛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待嫁的女儿一般。
紫韵自嘲一笑,谁会想到她心里竟然是这么想的?就是因为不想嫁人才将自己弄得臭名远扬,若是让其他人聪明人知道,自会发现她虽然跋扈,却没有真正惹恼了哪位皇子哪个有名的公子,而这些臭名又足够让她被自己的族人所耻,不愿与她为伍,也怕将她嫁出去平白坏了联姻的大事,于是乎想尽办法不让她参加一切家族的重大活动……就好似明日的祖母寿宴,几乎所有族女都接去了,独独只有她,连一个通知的人都没有。
从仔细打量这沉碧楼开始,她就义无反顾的改了主意,就算那小二不跪,她也会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将这件事不了了之。因为透过那价值连城却敢公然摆在大厅的仕女图中,那温婉动人的仕女似乎在告诉她,这沉碧楼,绝不是什么普通商人能开得起的,怕是背后的势力连谢家都要礼让几分才对。她慢慢品了一口手上上好的花茶,仔细将头脑里面的人都过滤一遍,最后仍是雾里探花一般的不可察,不禁摇摇头,心里暗自佩服这人,将这思绪甩了出去。
这雅阁装修的很符合现下人的追求,不过也是让紫韵不怎么自在的地方,一来是自己根本就是天生反骨,天下人所爱恰是她所弃之厌之的,恰似这屋子给人的感觉一般,将世间的女子都规定死了方向;二来有着这么惊人的判断力的人,能将这小小酒楼开得十二分韵味之人她可是不想遇见。喝下两杯茶,上来的精品菜式也是看也没看胡乱的吃了几筷子,剩下的全部赏了跟她来的护卫,雅阁里面弹琴的俾子被她找了理由打发出去,等到护卫们狼吞虎咽的吃完她就起身要走,这里实在是让她如坐针毡。
待她下楼时,却听见楼梯里传来一阵琐碎的脚步声,她树耳一听,皱起眉毛,心里暗骂自己不小心,不知道前面又是哪家贵客来了,在这狭小的楼梯间里她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她稳了心神,回头吩咐道“我的帕子不见了,你们一个回刚才的雅间给我找,一个去问那小二哥看见没有,记住了,上面绣着宝蓝色的莲花,扎眼的紧。我就在这里等着,去罢。”
两个护卫应是,急忙去了。她环顾了左右看见有下人用来摆放糕点的隔间,当即开门躲了进去,却恰好有一个俾子在里面偷食,她想也不想,出口威胁到“闭嘴,不然本小姐让你家主子开除了你,再将你的姊妹兄弟通通收作奴隶。”那俾子急忙捂住嘴点头,噗通一声,竟是含泪跪倒在地。
谢紫韵见她这般微微抿抿嘴,稍微放松了一下面部表情,也懒得理会这丫头,将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那脚步声越近,只听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年轻男子的声音说“王爷可决定了去哪家?”紫韵面上一动,听出了正是自己的兄长谢南华的声音,而她口中的王爷,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睿郡王。果然一个清冷得没有丝毫情绪的声音回答“为人臣子,必然不能驳了圣上的心意,自然要去皇宫一趟的。”谢南华的声音也随即传出“如此,甚好。”竟是带有几分欣喜的急不可耐。然后脚步渐远,声音不见。
谢紫韵暗自松口气,瞥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俾子,口出恶言“本小姐是最看不惯你这种偷食的人,这样吧,你给我五两银子我就不把今天看见的说出去,若是给不出来,就乖乖跟着本小姐回府,做牛做马来付清这笔银子,你看如何?”那俾子脸色苍白,看着眼前这女子的一身打扮,脑海中一个激灵“三小姐”三个大字闪亮亮的出现在眼前,当即大哭“三小姐饶了俾子吧,俾子实在是无心之举。”紫韵心里颇有些不耐,一时也想不出什么绝妙的法子,暗骂自己倒霉,发誓再也不来这里,也不回答那俾子,推门就出去。刚一踏出门,回头一看,恰好谢南华那身和自己衣服及其相似的白色一晃,就走进了她,她脸色一变,倒退了几步,又见只有他一人,也稍稍安心,尴尬一笑勉强唤他“哥。”谢南华只是出来去马车里面取些东西,却不料这里站着自己的妹妹,看她一身古怪的装束又听见身后传来女子压抑的哭泣声,眉头一皱“你怎么在这里?”谢紫韵不知道怎么跟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开口,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没、没怎么,只是来吃个饭,碰上了哥哥,好巧。”说完又是往后退了数步,脸色颇为难堪。
谢南华显然是不明白家里的这个混世魔王怎么独独怕他,看着她被自己吓得往后退的模样,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自己是哪里长得像阎王了还是怎么的,而谢紫韵看见他一时无语,从容不迫的抓住机会一咬牙,急忙转身就着梯子疯狂开跑。谢南华看见这个场景,脸色发白,嘴角抽搐,感觉大脑有些昏沉。忽然身后传来重婴含笑的声音“南华,那女子是?”这才回过头,看见重婴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面带戏谑的看着他,又看了一眼狼狈出逃的女子背影,等他说出答案。谢南华有些尴尬,半响才轻声说“她是我三妹。”
等谢紫韵气喘嘘嘘的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顿时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一般,看见了闻雅小心翼翼的靠过来,心里冒火,随手抄起一旁的马鞭就是一挥。那闻雅吓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只觉那鞭子一道劲风拂过自己的脸面,带过一阵凌厉的风在她耳边叫嚣。等鞭子一落,就听见小姐还带着喘气的声音喝道:“滚出去准备沐浴,待弄好了再来叫我。”说完就一手拽住小丫头的脖子后面的衣料,连拉带拖的将她整个人弄了出屋,再重重的掩上房门。然后坐倒在门沿,眼睛半闭着,好似累极。
耳边传来一阵阵的杂响,她皱起眉头,又迅速起身搬起旁边一个花瓶,打开房门将那花瓶一扔,花瓶破碎的声音响亮,她的咆哮随即响起“统统安静点,作死么!”外面的吵闹声明显一滞,紫韵厌烦的扫视众人一眼,再一次关上房门。她喘着气盘膝坐着,不耐烦的掀开被汗水黏在脸上的发丝,眼中盛满魇气,一张素莲般的俏脸转眼变成地狱罗刹,眸子中焚烧的烈火只觉得要杀人才能泄愤。
谢紫韵是在气自己,这么多年过去,看见谢南华还是这样不堪一击么,他不过问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而已,自己就那般的狼狈而逃……她闭眼再睁眼,反复了三次才将心头那股无名火消了下去。眸光变得平静,其中的怒气不在,只是肺叶里的心火还余有刚才那样狂风暴雨的痕迹。眼中干涩,却挤不下一滴眼泪。她疲惫的站起来,走到床上,竟是倒头就睡。这一觉级不安稳,梦境纷至沓来,一个接着一个,让人喘不过气。她梦见了小时候自己父母的惨死,她远远的躲在高大的书架后面,可父母的血还是无情的溅到自己的脸上。等那群黑衣人一走,她跌跌撞撞的跑出去,没去看惨死的父母一眼。躲回自己的院子里回到床铺前倒头装睡,第二天清晨传来父母的噩耗时,她也是迷迷糊糊的被人披了素稿跪在父母的墓碑前叩首。
又梦见自己十一岁时听见将军与下属的谈话,要她长大了嫁给谁谁,给家族带来什么样的利益。将军的嘴巴在她面前一张一合,吐出来的字宛如毒药将她窒息。画面一转,再梦见将军暴怒的打她,浑身都是刺骨的痛,痛彻心扉,将军对她破口大骂,说她天生反骨,说她不知好歹,说他救了她的小命,说她冥顽不灵……最后梦见的是谢南华那张凝固的脸,他看着受伤的她,满脸都是痛惜以及压抑的怒火,那一夜她哭得厉害,却躲在被子里咬着棉絮让自己不要出声。第二天一早就病了,没日没夜的发烧,身体越来越差,也吃不下一口饭菜,只能喝点水。后来恍惚间来了许多大夫,都说自己没救了……她心里渐凉,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却被一人拉入怀中,那个怀抱很是陌生,或许是太久远,梦境模糊,她已经记不大清楚那人是谁了,只记得谢南华那张俊面含怒的脸……
梦见她大病初愈时恰好听见外面的鞭炮声,恍然又是一年的除夕夜了……除夕夜?她猛地一惊,直起身子看见屋子里烛火点点,烛光中小丫头闻雅支着头,在一旁的桌子上打着盹。她缓缓在床上坐好,叹了口气,站起身活动了手脚,身上还是黏黏的让她浑身难受,她不满的望了睡得正香的闻雅一眼,侧耳倾听外面的鞭炮声,才恍然醒悟,已经过了子夜,祖母的八十寿辰到了。
谢紫韵毫不留情的赏给闻雅一个爆栗,在小丫头惊慌的注目下说“我要沐浴,等我出来了要用膳。”然后活动着筋骨往自己的澡堂走去。
这边厢,重婴正坐在书房中,将手中的文案一划,自语道“谢紫韵,到是有趣。”重婴敲了敲桌面,抬头看了一眼清河,“你去帮我详细的查查的,看还能不能找到比这些更细的。”清河躬身领命后迅速消失在夜幕里,重婴就这么站在书桌前,又低头看了看那张薄纸上的字“谢紫韵,护国将军谢林君三弟谢林佑之女,年十岁,谢林君夫妇二人暴毙在家,留一儿一女,其兄谢南远被兵部尚书谢林亭领养。十一岁男扮女装混进青楼后被将军所毒打,遂病,次年好。行为乖张,素有混世魔王之称,人人避之。”
“人人避之,当真有趣,想不到将军府竟有一个这样的养女。”重婴心里一动,生出了几丝恶作剧似的想法来。
———————————————分割线————————————话说,挺怕些这样的女主角出来亲们会觉得不能接受的。但……我还是想写。掩面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