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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美皮相 九尾狐二

木隐秋的前方是一个林子。林中遍布参天的古树,诡异刺耳的鸟叫之声不绝于耳,烟瘴弥漫,隐隐约约,看不清林中究竟有何鬼怪。

只是每靠近一分,阴冷的感觉便多一分。

路没完飞至,蹙起双眉望着这片古林。

“木头师弟,这烟瘴有毒。”

“嗯。”淡淡应道,“你擅长毒学,身上可备有解毒药物?”

“有,”从腰间掏出一小白瓷瓶,倒出一粒递给了木隐秋,“你快把它吃了,包你百毒不侵!”

木隐秋接过,服下。药一入口,只觉由心间开始,有一股极其舒服的清凉之感渐次漫开,最终透入四肢百骸。

路没完重将药瓶收入腰间。

“你自己怎的不服?”

“哦,你师兄我早就百毒不侵啦!这些就都留着给你吧,估计前面还用得着。”

“百毒不侵?”忽地一笑,“那你还怎会中了君子兰那妖孽所下之毒?”

“……你都说她是妖嘛!妖精的毒我没研究过啦……”

摇首,苦笑。

忽然,林中又有一道影子闪过。

木隐秋眸光何等尖锐,一见该影,喊了声“追”便御剑而去。路没完稍有停顿,往身后瞧了一眼,也随之追去。

追赶了好一会之后,那影子再度消失不见。此时他们二人也不知位于林中何处,于是,放缓速度,御剑往更深处飞去。

越往深处,烟瘴愈浓,到最后,连丈内之物也难以看清,好在神火剑火光熠熠,驱散了不少烟雾。

再往前行去,约莫十丈开外后,烟瘴渐渐稀疏起来,隐约可见五丈之外的林地上坐落着一座宅子。

他们二人御剑飞至那宅子门前,只见宅门紧闭,门楣之上悬挂有“朱府”二字,此外便没什么特殊之处了。

木隐秋食指中指合拢,凝神运气,不多时,指尖青光盈盈,仙气缭绕,但见他抬手对着紧闭的宅门猛力一指,指尖射出的白光使得宅门应声而开。

二人御剑往宅内飞去。

该宅内里炫灿华美,入眼之处皆是奢华之物,与那皇宫里的辉耀院落相差无几,当真妖然溢迷。

空无一妖。

木隐秋与路没完二人将整座着实不小的宅子由里到外搜寻了个透彻,却仍然不见任何妖孽的踪影。

“二位道长光临寒舍,未知有何见教?”

有一道男子的声音突然出现,极温极柔,极具磁性,好听至极的声音却不是出自同一方向,像是随风缥缈般,忽而在这头,忽而在那头。

“妖孽,还不速速现身?”木隐秋神火剑在手,丰神俊朗,如仙人下凡。

“在下相貌丑陋,怕惊了二位道长。”那道声音忽地飘到木隐秋面前。

仍未现身。

“云儿,两生镜!”一声令下之后,藏于木隐秋衣袖之中的云中仙“哧溜”冒了出来,张开大口将两生镜吐出之后,又“哧溜”一声隐入木隐秋衣袖之中。

木隐秋右手持剑,左手持镜,忽地将两生镜掷向空中,只见它漂浮于空,承载着万道金光,金光强如佛光,于顷刻间照透四方,不放过宅子的每一处小角落。

宅子的正南方向隐约现出一难以察觉的人形之影。

该影突传一声极淡极淡的哀叹之声。

“果然是仙家之物,二位真想见在下这个丑人,在下又岂能不如愿?”

语声方落,那道隐约难见的影子渐次变得真实了起来,待他完完全全真真实实站立木隐秋与路没完身前之时,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恍惚了起来,仿佛置身云梦之中,飘飘忽忽,迷迷蒙蒙。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副皮相?!

细眉如远黛,眉梢处微微翘起,长入发鬓;星眸如明月,临去秋波那一转,万载流芳……

朱唇榴齿,的砾灿练;云髻峨峨,斜抱云和……

微晕红潮一线,拂向桃腮红,两颊笑涡霞光荡漾……

若说狐妖能媚倒众生,那眼前的他似乎能起死回生。

世间万般美丽的皮相皆美不过他。

“丑人?”好半晌,木隐秋喃喃道。

“我说……木头师弟……”声音极度颤抖,“你……看到……丑人……了……吗?”

“……没。”

“……那你也是看到……美人了?”

“……”

“二位道长莫不是被在下的丑陋之貌给惊着了?”幽幽一阵长叹,“我说了不见吧,二位偏偏要见,若是被这世间最丑的模样……”摸摸自己透白丝滑的脸颊,“给吓死了,那涟漪可就罪过了。”

涟漪?

“你……叫涟漪?”木隐秋声音也有些许的发颤。

极缓极缓地,他的唇边绽放出一抹极美极美的笑靥,一笑遗光,“嗯。好听么?”

木隐秋狠力地甩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些。

“摇头?道长是觉得不好听了?”朱唇一噘。

“那个……好听!好听!”路没完也跟着狠命摇摇头,无奈越摇脑袋却越不清晰。

“真的么?”喜逐颜开,绝美玉面上的光芒似乎更甚几分,可是转瞬却又暗淡了下来,“名字好听又有何用呢?我长得这般丑陋难堪,二位道长,你们觉得涟漪是不是这世间最丑之人呢?”

木隐秋深吸了口气,本想让自己心神恢复如初,不料吸进的尽是涟漪满溢的芬芳香气,眼中更是朦胧了不少。

路没完看着涟漪的双眼也渐次变得模糊了起来,期期艾艾的也说不出话来。

“二位道长为何不说话?莫不是默认了?”又是好一阵凄凉的长叹,“那这样是不是会变得美丽一些呢?”

语毕,他将自己长而粉嫩晶莹的美甲放在了玉面之上,深深地一划——一道血痕赫然呈现!

再划——第二道血痕呈现。

再划——第三道血痕呈现。

再划……

……

直至最终,他满面血痕,面目全非。

木隐秋呆立。

路没完傻眼。

依然美丽的身姿柔美飘逸,他又是一笑,只不过这一笑却是截然不同的阴森可怖,“现下涟漪当是世间最美最美的男子了……”

“……”

“二位道长该走了,涟漪梳妆去了……”只见他那未被长甲践踏的美唇长长地吁出一抹黑雾,那黑雾飘飘然罩在了木隐秋二人面上。

黑暗,孤独地袭来。

……

细烟漫散迷惘,雾色摇曳。

有曼妙女子,素颜青衫,乌丝如泼墨,身姿似弱柳,流苏飘逸,若仙若灵,仿佛隐居深山的精灵。天上一轮新月开宫镜,月下的女子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手中绿流苏飘飘忽忽,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典雅矫健。

那绝尘的青衣女子倏地舞动着如行云流水般的衣袖,缓缓地,旋转过身,但见秀眉清淡,美眸沉寂,唇瓣苍然。

她深深地唤:“长生……”

一遍又一遍。

木隐秋忽地惊醒,圆睁着双目由地上豁然坐起。

朦朦胧胧。

“是她么?”他低声念道,继而拍拍沉重无比的脑袋瓜子,“原来只是一场梦么……”

沉重的疼痛感逐渐隐去,木隐秋放眼望去,见四周围都是一片雾茫茫,白烟缭绕,层层叠叠,丈外之物根本无法看清毫分。

心下暗惊:这与梦中之境竟是如此的相似!

转眼望向身旁,见到路没完还在烟雾缭绕中不省人事。

双手用力推动路没完的身躯,“师兄快醒醒!师兄?”

路没完低低地哼了声“头好痛”便慢慢睁开了厚重的眼皮,见入眼之处是木隐秋被烟雾迷糊了的面孔不禁大声抱怨道:“我说木头师弟,你的脸能不能给我清晰点啊,我看不清啦……”

木隐秋哂然,自己先起身,再轻轻地将路没完由草地之上扶起。

一个踉跄,“为什么头这么痛啊……”敲敲脑门。

“现下好些了么?”木隐秋一面伏稳趴在他身上的路没完,一面察看着四周的景象。

“还好啦!就是好像几千年没睡过觉一样,昏昏沉沉的……”忽然领悟到什么,鬼叫一声,“那、那、那……涟漪呢?!我们是不是被他给搞晕的?”

木隐秋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脸色刷白如身旁缥缈的烟雾,“那他人呢?”

“他不是人,是妖。”

“……哦,我知道啦,人哪有漂亮成那样的,吓死人了……”咋舌。

“有。”木隐秋忽地飘出这么一个字,脑中同时闪现一名身着青衣的曼妙女子。下一瞬意识到自己想的是什么时,脸色忽然变得阴晴不定。

眨眨晶莹剔透的黑眼珠,“真的吗?是谁?我有见过吗?”

“……”

蓦地,白雾漫漫的前方闪过一抹青影。

“妖孽,站住!”木隐秋一见之下,大喝一声之后,疾掠而去。

路没完却驻足停留在了原地,面色一改适才的迷蒙与嬉笑。

一股白烟忽然卷至他的身后。

“你在等我?”是女子柔美的嗓音。

随着声音的出现,白雾中款款步出一名身着纯白貂衣的美貌女子。

宋寄书。

路没完依然背对着她,长身独立,冷声道:“怎么才跟上来?做什么去了?”

“没有。”

冷哼:“没有?这样么……那我也没有了。”

花容一变,“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没有解药。”

“你敢?!”银牙一咬。

缓缓,转过身,面对着宋寄书,“你试试?”

隐忍片刻,“……我只是见我妹妹去了,没做别的什么事。”

邪魅一笑,“谅你也不敢做什么不该做的事,不过……下次再让我发现在事成之前你动手杀他的话,我会立刻让你,”顿一顿,“还有你们貂族……从此消失在这个美好的世界上。”

纯白的貂衣重重一抖。

“放心,”很善良地笑笑,“你若不犯错,我是不会杀你的,毕竟你若是莫名其妙死了,我那亲爱的木头师弟可是会为你报仇的。况且,你还大有用处呢!”

不屑一嗤,“那我还得感谢你的不杀之恩了!”

略微静了静,忽地,一张嬉皮笑脸再度挂回路没完的脸上,“不必客气。木头师弟飞远了,咱们赶紧追去吧,宋姑娘?”

望着朦胧不清之中的那张无邪笑脸,宋寄书一怔。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

眼前烟雾渐稀,已然清晰可见二丈开外之物。

木隐秋长身静立足有半人高的杂草丛中,拳头紧握,寒着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二丈以外的那抹姣好的轻盈舞姿。

云袖轻摆招蝶舞,纤腰慢拧飘丝绦。

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

青衣如云,流苏似水。

与梦中之境相差无几。

只是那起舞之人始终以背影对着木隐秋,让人瞧不清真实。

木隐秋眸色渐霾:为什么不愿见到却偏偏到处可见?

心神一动,神火剑倏地出鞘,向着不远处的那抹曼妙身姿刺去!

雾气忽地于瞬间浓郁起来,那神火剑熠熠的火光竟也都全然被包裹其中,仿佛速度也变慢了几许。

木隐秋心头一黯,身形腾起,直追神火剑而去。

轻身降落神火剑剑身之上,御剑降离草地半丈之外,却发现原本婆娑起舞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消逝不见,就连那青青杂草也都袅袅迎风轻飘,无半丝被舞步践踏之后的模样。

前方,又一道青影一闪而逝。

木隐秋心下又疑又怒,当下再次御剑紧追而上。

后方响起飕飕的御风而行之声,正是神水剑承载着主人路没完与宋寄书飞速而来。

“木头师弟,你又瞧见什么妖孽了?”亲密地隔空拍拍木隐秋的肩膀。

沉吟,“一个青衣女子。”

“什么?!青衣女子?难道是青蛇?”宋寄书抖地一声惊呼,花容失色的模样。

闻言,木隐秋两道慈眉紧紧相拢,“你说什么?”

宋寄书瞟了一眼路没完,颤声说道:“寄书曾有缘与一得道真人相识,真人曾经与寄书讲述过有关妖界之王青蛇的事情。”

“继续说下去。”木隐秋说道。

“真人说过那妖界之王青蛇道行高深莫测,美貌无双,喜欢穿一身的青衣,还有……”作回想状,“很喜欢跳舞!”

木隐秋心头一震,险些就要从神火剑上摔将下去。

路没完适时地御剑近身扶了他一把,“木头师弟,你怎么了?”

定定心神,木隐秋素日里的温文与从容早已日渐消逝,剩下的只是莫名的怒气与惶恐,“我没事。”

谈话间,神火剑与神水剑已是急速穿行过了烟雾弥漫的瘴气之林,到达一处桃花盛开的地方,桃色迷离。

胭脂鲜艳何相类, 花之颜色人之媚。

眼前的这座桃林绵延数千里,一望无垠,粉色接连起伏,看似无边无际,在不死河的金光爱抚之下,映衬着如美人容颜般的丽色。

神火剑与神水剑放缓速度,穿行于桃色氤氲之间。

过百里之后,前方不远处又有一道青影翩翩起舞于桃林之间,似真似幻。

木隐秋眼角抽搐。

但愿不会是她……

心想着,神火剑不禁又缓了不少。

“木头师弟,看什么呢?那么出神。”路没完的话从前方飘来,一进入桃林他就不知为何满面溢光,神采奕奕,如沐春风。

木隐秋回神,惊觉自己一个失神竟已悄然落后了许多,于是驾驭着神火剑,加快了飞行的速度。

那道青影,再度消失了,就像从未出现过。

慢慢的,不远之处隐隐传来了哗哗的水流之声,待他们飞近一看,发觉桃林之中蜿蜒着一条清可见底的小河,而那条小河则环绕着一座精美的硕大宅院。

飞过小河,木隐秋、路没完、宋寄书相继飞身降落地面,神火剑与神水剑飞旋入鞘。

又是一座妖宅!

木隐秋暗自哼道,抬眼望向那门楣之上的玄色牌匾,只见上面镌刻着女子娟秀妩媚的小篆字体:胡府。

倏地,宅内清晰地传出一道婴儿哭泣声,洪亮而绵长。

“咦?怎么会有小孩的哭声?”路没完搔搔头发。

“狐妖性喜食人肉,擅长以婴孩之哭声引起人类的注意。胡府……胡府么……”木隐秋却只是低敛着眼帘,不断念叨着这两个字,忽然间,双眸亮光一闪,“如此看来,我们到了狐狸窝了!”

路没完忽地止住搔头的右手,“你的意思是……胡府就是……狐府?”

木隐秋但笑不语。

“那么之前的朱府呢?难道是猪妖?”

“你觉得呢?”

忽地想起那张世间最美的皮相,咋舌,“有那么漂亮的猪么……”

宅内的婴儿哭泣声顿止。

木隐秋始终微蹙双眉,一步一步踏上玄色木门之前的台阶,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推开了虚掩的厚重木门。

像是千年不曾被谁推开过,玄色木门发出了一道沉闷的孤寂之声。

一股淡淡的桃花香自宅子之内隐隐飘出。

好一阵静谧之后,那深深的内宅之中忽地荡起凄凄迷迷的歌声——

我本千年一白狐,流落深山与世殊。惯看花开花又谢,春秋变换成人躯。

灵性有忆须报恩,数载倏忽不留痕。偶见书生窗畔读,青灯昏昏风曳竹。

自是徘徊不忍去,音容一遇便如故。应觉相思为君痴,一入情网又难悟。

但着华服娇娇姿,从此誓将此身随。环佩交映花前语,风流吟唱月下诗。

……

歌声渐隐,转而化为女子撕心裂肺的哀泣之声,不知为何,哀泣之声每重一分,那桃林之中的桃花枝上的花瓣便飘飘落落,粉色无边。

木隐秋与路没完对视一眼,双双步入玄门之内。

这胡府与那朱宅却是不同的,不知是狐妖幻术所致还是本就如此,府中竟与那府外的桃林融为一色,入门的偌大庭院遍植桃树,花瓣随风一曳,犹如天女散花,好一片桃色雨林!

步过庭院,入眼之处是一座小山,不是假山,是真的山,只是那山也不同于一般的山,放眼望去,除了桃树还是桃树,众桃树氤氲于迷离烟雾之间,虚虚幻幻,好不真实。

此时,那女子的哀泣之声顿盛,恍若就在耳畔。而那声音就是从那山间传来。

浓烈的妖气,如急雨般汹涌而至。

木隐秋如冠玉般的面庞此刻显得凝重万分,他紧抿着双唇,足尖于地面轻轻一点,往山间飞掠而去。路没完与宋寄书冷然对看一眼,也一同提足追上。

木隐秋落足山间一道小径之上,小径弯弯曲曲向山巅孤独地延伸而去,此时烟雾似乎有意飘散到一边,山巅之上现出了一座凉亭,那凉亭玄砖玄瓦玄柱,就连四周挂着的纱幔都是玄色的。

哀泣之声忽又改为如死般空寂的歌声——

怎奈世事有离合,长亭别去杨柳折。清风摇落缕缕花,时时孤身望远陌。

楚梦醒来暗失魂,懒画眉妆倚朱门。再待君回情已绝,惟有空枝听鹈鴂。

我舞衣袂无人看,对影依依念前约。何曾梦断无人惜,应是秋回有雁翔。

尘心漫着俗世误,人去亭台更凄凉。遥隔幽院佳人笑,闻此戚戚肝肠伤。

清泪涟涟谁可怜,思心经过情未谙。一番来去成枉然。

一番来去成枉然……

一番来去成枉然……

最终一句,辗转反复吟唱,仿佛一声惨过一声的哀鸣。

这样的歌声是能把人心揉碎的,且不见血。

木隐秋眼前忽地飘过一张熟悉的丽颜,带着埋藏千年的清愁。

怎的又想起她了?

木隐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那里传至全身的疼痛之感。

路没完追至,伸手在木隐秋眼前晃了两晃,“你又神游太虚了?唉……可怜的娃儿,怎么就喜欢上一只妖精了呢……”在“妖精”二字上特别加重语气。

闻言,木隐秋眸色深沉似潭水,冷冷启口:“师兄,你又胡说八道了。”

“你自己的心思你自己明白,再掩饰也无济于事。”双手抱胸,嘿嘿一笑,“但是你切莫要知道人妖殊途才好,别说师兄没提醒你,若她真是青蛇,与咱们九门山那可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你就是不想杀她也得杀她。”

若她真是青蛇,与咱们九门山那可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你就是不想杀她也得杀她……

这句话像是回声般,击荡在木隐秋心间的空旷处。

冷言:“说完了吗?”

一愣,又生气了?“……完了。”

“那咱们就去会会传说中的狐媚之妖吧!”语毕,又是腾空掠起,无暇白净的道袍在空中化为一道美丽的弧线,直往山巅而去。

风响忽大,呼呼作响,空气中突地卷起一股莫大的血腥之气。那玄色纱幔被腥风吹得猎猎作响,亭内歌声早已停歇,接而传出的却又变成了女子听似欢愉的笑声,悦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木隐秋蹙眉:这妖怪怎的如此多变!

不待他有何动作,凉亭之中的玄色纱幔自发地撩起,亭内像是受禁锢良久的腥风如恶鬼般卷向木隐秋以及他身后的路没完与宋寄书。

木隐秋于风中傲立,面不改色,宛若天神降世。

没了玄色纱幔的阻隔,亭内之境尽数入眼。

但见一名白衣美人懒懒地斜靠于雕栏之上,宽大的柔滑白衣随意地罩在她瘦弱如柴的娇躯之上,却更显柔媚入骨。

黛青淡扫柳眉梢,媚眼如丝重影摇。

她发,如雪。

妖异的面容略显病态。

“这位公子,为何你长得有几分像我那心爱的负心郎?”

在望见木隐秋的那一刹那,她生生地呆愣在了那里。她的媚眼哀怨地对上木隐秋,竟像是看久未谋面的心爱之人,眼神痴迷而怨恨。

木隐秋自是知晓狐妖擅长摄人心魂的狐媚之术,有意地避开了她的眼睛。

“怎么不敢看奴家呢?莫非公子又做了什么对不起奴家的事情?莫不是又喜欢上了人间的哪位美娇娘?”她一面说着,一面虚虚弱弱地起身,欲靠近木隐秋。

木隐秋神色一紧,抽出背上神火剑,剑尖对准她,“大胆白狐,少在这惺惺作态,受死吧!”

“你发现奴家是白狐了么……”好是哀怨一叹,“奴家本想对你一辈子隐瞒的,可是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你就不要奴家了……你明明说过无论奴家变成怎样你都会不离不弃的……你骗我!你骗我!你们人间的男子都是骗子!骗子!”话到终了,白狐细长的丹凤眼之中溢出了两行血泪,那血泪一流下来便像是无止境般,欲断不断,染红了她雪白的前襟,就像蔷薇花开。

木隐秋的剑尖本来已快刺入白狐的眉心,但听到她最后几句话时,竟不自禁地停了下来。

白狐突然传出一道极为凄厉的笑声,“怎么,你下不了手吗?当日你不是让那臭道士把我抓去想把我烧死吗?若不是愁姐姐救我,我就被大火活活烧死了!活活烧死在你的眼皮底下,哈哈哈……你杀我呀,你杀呀!怎么,你下不了手?难道你还爱着我?”

怎么?你下不了手?你难道忘了师训?不是是妖皆可杀么?

你还是下不了手,难道……你爱上了我?

……

突然,君子兰的声音像真实般传进他的心底,心底一痛,他抖地狂吼一声,提剑就刺!

“不得伤害小狐!”虚空之中,一道女声远远传来,像是深山里不尽的悠悠回响。

然,木隐秋的神火剑已经刺下去了,刺在了白狐的眉间,剑尖一收,由眉心至胲下,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宛若红绳。

她居然毫无反击之意,甘愿死在木隐秋剑下。

闭上眼帘之前,望着木隐秋,眉、眼、唇,皆是笑。

木隐秋一呆,望着死后变回原形的白狐,眼角一阵抽搐,也不曾料想到一只千年狐妖竟如此简单就被他杀了……

只是因为他长得有几分像她的……心上之人么?

惘然。

却不等他回过神来,那原本飘远的声音忽地就那么响在了他的耳际。

“你竟敢杀了她!”恨毒之声过后,本来如黑布般无云的天际突地卷起数重浓黑之云,血腥之气比之刚才更是大大地加强,处处透着无比诡异的气息!

原本虚空无物之地倏地现出一人形黑雾,而后黑雾渐渐凝成了一个与人类一般形体的女子。

但见她血红的长发直垂至地,仿佛染了鲜血的发光丝绸,白如粉墙的面上冒着腾腾的黑气,那黑气最终蔓延至周身,使得她原本就是玄色的衣裳愈加的黑沉可怖。随着她怒气的炎烈,她眉心之中倏地隐隐现出一株不明的殷红花朵,缓缓、缓缓地怒放生长着,无数细小的花瓣簌簌长长,沿着她突显的黑红脉络游荡开去,许是爬遍了周身,她宽大的衣裳都被风吹鼓动般,爆涨……

但闻一道足以刺破天际的长啸爆出后,她狂舞着的玄色下摆之下飕飕飕飕地冒出九条玄色狐尾!

风云突变。

“九尾玄狐?!”木隐秋难以抑制的一声惊吼,握着神火剑的右手青筋几欲冲破肌肤。

九尾玄狐,上古灵兽,传闻狐尾愈多则其道行愈深,多达九尾便是狐妖修炼之最高境界,适才为木隐秋所杀之白狐只有一尾也已修成人形,想来也有上千年的道行,但眼前这只怕是有近万年的修行了。

路没完同样的大惊失色,腿肚抖得那叫一个厉害,“惨了惨了!你的道行跟千年的妖怪单打独斗都要费老大的劲儿,可这只……你可应对不了啊!怎么办?怎么办……保命要紧,要不咱们……放弃吧?”

一声怒喝,“闭嘴!无论如何我也要取得青蛇之血救活小九!”

这厢他们师兄弟二人的谈话不过才一瞬的工夫,那九尾玄狐却哪有耐心听他们是逃还是受死的结论,当下透着古怪黑气的狐狸爪往虚空之中抓去,只是这一抓四周顿现数道白色光影,仿佛闪电劈空而下,直捣木隐秋心窝。

木隐秋祭起神火剑,口中念念有词,于是乎,神火剑上的玄火大盛,他道袍一挥,玄火倏地由上而下扩展开来,生成了一道火墙,挡在了身前,九尾玄狐的厉爪自是诡异厉害,但被玄火之墙一挡煞气尽失,一时半会也伤不了木隐秋。

九尾玄狐见竟丝毫伤不了木隐秋,怒气自是可想而知,九条狐尾高高吊起,四下狂乱摇摆,又一道狐鸣响彻天际,她暗黑的唇瓣蓦地张大至盆口般大小,朝着玄火之墙喷出一股腥臭万分的黑气,滚滚翻涌,不多时,玄火之墙被源源难断的黑雾整个笼罩,渐渐熄灭下去。

木隐秋面色刷然惨白,眼见着剧毒无比的妖气即将往面上袭来,却已是闪躲不及。

“住手!”

说时迟那时快,木隐秋前倏然闪现一道清光,艰难无比地把妖气给挡了下去!木隐秋定睛一看,只离他面庞不到五寸的半空之中浮现着一张太极图,而那清光就是从它身上泛出,丝丝缕缕,犹如涟漪。

九尾玄狐一见太极图,面色微变,收起黑雾,唇瓣恢复原样。“是谁?!”

一股沁入人心的兰香悄然而来,而后,兰香渐浓,如撒网般飘满空间,好似有意将腥臭之味压下。

类烟飞稍重,方雨散还轻。

兰气已熏宫,新蕊半妆丛。

色含轻重雾,香引去来风。

兰香飘来之际,一抹深绿随后而至,天地间仿佛清亮了几许。

“你就是愁色么?”清寒的嗓音,宛若著击青瓷发出的悦耳音符。

冷视着突然现身的清冷女子,九尾玄狐浓黑而细长的双眉煞气一重,“你竟会至清太极图!修问臭道士是你什么人?!”

“恩师。”淡淡地应道,来人宛若从天而降的一株空谷幽兰,轻轻对着空中的太极图一摆兰花指,飘飘徐徐的太极图顿时化为虚影。

九尾玄狐荡漾着黑气的面容仿佛有那么一瞬的失神,“……他还没死么?!”

“恩师早已得道成仙。”

血色的双眸突地腾出丝丝黑气,九尾玄狐仰天好一阵凄厉的狂笑,笑声愈盛,妖气则愈盛,末了,尖厉狐爪往旁隔空一挠,霎时,数十里的桃树一株接一株颓然倒下,树身无不干瘪黑煞。

“你就是青眉说的那个人吧?”

依然恬淡,“正是。”

九天玄狐细长得有些过分的媚眼血光闪烁,“君子兰?”

“正是。”

“我在这等了你很久了呢!你的血肉可是世间仅有的呢!”魅惑的眼神闪现着贪婪与饥渴。

“你想吃了我?”君子兰清冷的嗓音此时更显冷冽,“你敢违背妖界之王青眉之命么?”

“如果她死了,我不就是妖界之王了?怎么,”九条狐狸尾于风云变幻之中狂扫,“横竖都是被吃,难道你还在意是谁吃了你?”

“你不是青蛇?!”打从君子兰突然出现救了他一命之时,木隐秋的心便没有一刻不是煎煮着的,说不清到底是喜是疚,只是呆呆地凝视着她,一时之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她,“你……真的不是青蛇?那,你……又是谁?”

“木头师弟,别高兴得太早啦!就算她不是蛇妖你又怎知她是什么妖怪?瞧她一身绿,还兰香扑鼻的,搞不好是兰花精呢!君子兰,说吧,你是啥妖怪?”凉凉地,路没完忽地飘出这些话。

君子兰冷凝着一身的绿,谁的话也没有回答,只是冷然如冰融的眸子狠狠地射向九尾玄狐面上,“只要你放了他,”眸光转柔,投落木隐秋身上,却没有对上他的眼,“……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

闻言,木隐秋脚下一个踉跄。

“哦?我以为天地万物之间,最痴情的莫过于我们狐族的女子……”瞅了眼地上死去的白狐,九尾玄狐一条高悬于空的玄色狐尾倏地卷向它,将其拢向了怀里,极轻极轻地抚摸其雪一般的狐毛,“原以为人类不存在什么长远的爱情,一来,人类的寿命太过短暂,再爱也爱不了多长的时间,二来,善变的人类最擅长的莫过于变心了,爱对你们而言实在是一件考验恒心的事情。你们说……是否?”

无人回答她。

“可是如今这人间竟出了你这般的女子,已然爱了千年之久。你,还打算爱多久?”

“永远。”君子兰说。

九天玄狐说了什么?人间的女子?爱了千年之久?

什么意思?

她说……永远?

又是什么意思?

……

“我愁色最不愿见到的就是情人为情而伤了……”暗红的唇瓣绽开一抹蛊惑人心的笑,“不如就让我帮你们结束吧,未知你们意下如何?”

君子兰瞳孔一缩,“你什么意思?”

“我没别的意思,就只是想把你们通通吃掉而已。”语未毕,九尾玄狐已然卷起九条狐尾,狐尾蓦地不断变长变粗,荡着丝丝黑气,卷向一行四人。

君子兰绿流苏脱手而出,缠向木隐秋,将其抛向半空,“长生,你速逃至青王所在之处青池,她不会伤害你的,快!”

不料,身在半空之中的木隐秋却兀自旋转了好几圈逃开了流苏的束缚,乘着神火剑急转而回。

此时,君子兰的至清太极图道行太浅,被九尾玄狐轻易便破解,而那路没完与宋寄书竟于九尾玄狐袭来之前突地消逝不见,独留君子兰一人正苦苦支撑着,眼见木隐秋不顾劝说转了回来,君子兰气极:“你回来作甚?送死么?!”

“不管你是人是妖,你如此对我,我又怎能弃你于不顾?”说话间,九尾玄狐口中腾地飙出一团又一团的红火,细密如雨林,大小似人面,狰狞地疾击而至。

君子兰闻见木隐秋之言,不免略微失神,原本便大落下风,此刻更是留有致命的间隙,九尾玄狐媚眼如丝,九条狐尾齐齐扫向已然同肩而站的君子兰与木隐秋,冷笑一声:“好!就让你们死在一起,通通为我的小狐陪葬!”

九条狐尾犹如通天黑柱,又如灵异藤蔓,燃烧着滚烈的黑气,里三圈外六圈地绞住君子兰与木隐秋,且不说狐尾之妖力远非人力所能及,当当是那黑气的剧毒就已非肉眼凡胎之人所能承受,君子兰与木隐秋紧紧相拥着的身躯已被黑气所入侵,更是被狐尾勒得透不过气。

“……原来,我们最终能死在一起。”君子兰眸光涣散,唇边却挂着入眼、入心的浓浓笑意。

她的气息,好近好近,宛如融入他的骨血之中,与他的魂、灵、魄,缠绵。此刻,若能永远,是不是也是一种美好的结局?

“……对不起。”木隐秋双眸已挤满了泪光,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她的丽容,只是无意识地俯下了头,将自己的唇烙上了她的。

唇与唇相印之时,心与心仿佛也紧紧相印。

狐尾力道加重……风云变幻之中似乎能听到骨骼咯咯作响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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