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幼儿园开始，老师就是不停地教导，这世界是科学的客观的物质的，一切的妖魔鬼怪都是虚幻妄想不存在的。
虽然叶小萌很想做个乖宝宝，单纯听话，大人说什么她都信，但是那话怎么说来着，先入为主，所以说了这科学的客观的物质的启蒙教育还是迟了一些，因为叶小萌是打从出生的时候就能看到……那些东西，先天品种不良，再怎么纠正也是长不成一个真正的唯物主义了。
那些东西，有跟黑雾一样蒙蒙不清晰的，有长角带獠牙满面青色的，有微微泛着珍珠半透明的，总之有着各种各样不同形态跟面貌，也有很的一部分长得跟普通正常人类模样，飘过的时候，偶然还会咧嘴对叶小萌打个招呼。
叶小萌都把他们统称为，鬼。
小时候不懂事，叶小萌分辨不清哪些是人，哪些是鬼，时常会跟大人说，看，那里有条冒着火光的狗跑过，那边有个没有脚的叔叔在对叶小萌笑……
除了叶小萌，周围没有其他人能看到他们，大人们总是说叶小萌古怪爱说谎，最后就连父母也是不由恐慌，悄悄地商量着，是不是该送叶小萌去医院，他们觉得叶小萌是生病，看到幻觉了。
叶小萌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解释，那些东西就在那里，很确实地存在在那里，有时候还会扯扯发尖，用胳膊压着父母的肩膀，让他们觉得酸痛沉重。
大人们不喜欢叶小萌对他们说这些话，被训斥了无数回之后，叶小萌也不敢再说，坐着的时候，时常会有鬼经过，伸手触摸，总有一种冰冰凉的感觉，像是浸泡在冷水里一般，然后就是一下穿透了过去。
叶小萌说话的时候，父母觉得叶小萌爱说谎不高兴，叶小萌不说话的时候，他们又担心，这孩子是不是有些不大正常，不哭不笑，整天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该不会是得了自闭吧？
那天是个休息天，父母却是难得地早早地起床，说要带叶小萌去公园玩。
其实是想带叶小萌去医院检查脑子，昨天他们说话的时候，叶小萌听到了，那时候不知道医院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一下就是想起了某次看到少了半个脑袋的那个鬼，只觉得很害怕。
但是父母说，别闹，这全是为了你好。
叶小萌不敢再说话，抹着眼泪跟着上了车，车越开，叶小萌越是觉得会被劈开脑子，害怕地越厉害，越是哭得凶。
母亲没有办法，抱叶小萌到了前面位置，拿了饼干来哄叶小萌：“乖乖听话的话，等下就带你去公园玩，动物园，水世界？”
父亲在开车，打着方向说：“别给她吃东西，等下大概要抽血的。”
又是剥脑子，又是抽血，叶小萌是真心觉得她要死了，抢了饼干塞在嘴里，想着以后再不能吃到这些东西，哭得越发凶。
正泪眼朦胧的时候，忽然看到马路中间有个人站在那里发呆，已经离得很近，父母却像是毫无觉察一般，正说笑。
叶小萌不由尖叫一声：“有人，有人，路中央有人，要撞上了！”
“什么？”父亲似乎大吃一惊，疑惑地抬眼看。
眼看着就要撞上那人了，叶小萌大急不住地叫着转弯转弯，父亲有些狐疑不定，还是向着一边转了转方向，就听到正对面一阵尖锐的刹车声，一个跟闷雷一样巨大的声响，震得叶小萌全身都是痛，眼前一黑，一下就是晕了过去。
因为这次车祸，叶小萌在她最不喜欢的医院躺了两个月，每天都要戳着针头，挂进去无数的药水。
后来，叶小萌才是慢慢地知道，因为父母突然转向，擦到对面行驶过来的一辆卡车，一头撞到了护栏上面，整个车头都是撞烂了，连气囊都没来得及弹出来，几乎是当场死亡。
而那个叶小萌看到站在马路中央发呆的那个人，警察叔叔们也是去调了监控看，那时候根本就是空无一人，什么异状都没有。
叶小萌顿时就是沉默了，那人确实在存在的，车祸那时候，叶小萌也看到他扑过身，穿过了汽车，护叶小萌在身后。
睁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他，如释重负地露着笑脸说：“终于醒了，没事就好。”
原来，他也是鬼。
亲戚们都说，是因为叶小萌说谎才害死父母的，他们都不愿意收养叶小萌，在辗转了好几家人之后，最终只有一个很远房的姑姑说，给她做个伴吧，把叶小萌接了过去。
这姑姑叫林菲，属于一表三千里的亲戚，关系已经很远了，仔细算来已经没什么血缘关系了，叶小萌也是头一次才见到她。据说她家里还有个姑父陆建设，在外国工作，几乎长年见不到人影，儿子陆学玟，因为上学住校，也是很少回家。
所以林菲时常会说，多亏了，有了个叶小萌，家里才是有了一些人气。
平心而论，林菲对叶小萌很好，供叶小萌吃供叶小萌穿供叶小萌上学，还会带叶小萌逛街买菜，只是她总是嫌叶小萌瘦，吃饭的时候总要盛上满满一大碗，时常吃的叶小萌胃痛恶心，反而要去厕所呕上半天。
每当这时候，鬼轸总是要叨叨唠唠说个半天，“吃不下就别吃，何苦这么折腾自己的。”
鬼轸就是那时候的那只鬼，也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会开始他就一直跟在叶小萌后头，从没走开过，有次半夜睡得迷糊的时候，感觉脸上凉凉的，听到鬼轸很小声地说着对不起，他大概是觉得叶小萌父母的死他也有责任，内疚，所以才是留下来照顾叶小萌。
叶小萌翻过身，只闭了眼，不住地想起亲戚们说过的，是的，叶小萌才害死她父母的凶手。
如果能选择的话，叶小萌宁可是瞎了眼，聋了耳朵，从来没看见过那些东西，从来没听过那些声音，或者叶小萌看见了听见了，能忍住了什么都不说，那车祸也就不会发生，父母也不会死，一切都能回到从前……
车祸之后，叶小萌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说过话，因为分不清是人还是鬼，是真还是假，所以看到什么都不敢说，那时候刚好是辗转生活在各个亲戚家，各样的人跟走马观花一样飞快闪过，弄得叶小萌十分地迷茫。
只有鬼轸一直陪在叶小萌身边，那是一只很唠叨的鬼，总是絮絮叨叨地念着，天冷该加件衣服了，到时间吃饭别发呆，睡觉不要乱踢被子会着凉，诸如此类等等，有时候叶小萌也会眯眼看着，心想这鬼真是男鬼么，很唠叨，很啰嗦，比母亲还要啰嗦许多倍。
想着想着，就是会哭，弄得鬼轸手忙脚乱，最后总是沉默地拿手拍着叶小萌头顶，不再说话。
有些怨，有些恨，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感激，鬼轸对于叶小萌来说，大概是只有点特殊的鬼，虽然从来没有跟旁人说起过。
除开这些个人因素，在叶小萌看到的所有鬼中间，鬼轸也算是比较特殊的吧。
一般的鬼看着总像是带着些薄雾，形象有些模糊，鬼轸的面貌却是格外的清晰，细看了连脸上的毛孔，睫毛的形状都是一清二楚，若不是伸手的时候能穿越过他的身体，叶小萌实在不大敢相信他也是个鬼。
看鬼轸的衣着打扮，穿着盔甲，背着长枪，腰间还配着捡，看着很像是古代的将军，鬼轸自己也说不清楚，他的记忆有些混乱，生前的事情几乎全然不记得，等他有意识的时候，就已经在这个时代里乱逛了，连怎么死的，都是记不清了。
“大概是因为过了太久了。”鬼轸时常是这么回答。
“人死了之后，都会变成鬼么？”这一句话，叶小萌已经迟疑了很久，终于还是问出了口，既然能让叶小萌看见了鬼，那为什么从来就是看不到叶小萌的父母，到处都是找不到他们的踪影，甚至连做梦时候都没有他们的身影。“他们是讨厌我了吧……”
鬼轸大概是能猜到叶小萌的想法，仔细想了半天，才是郑重地回答：“只有执念特别重的人才会变成鬼留在人间，大多人死了之后就会去了极乐世界，投胎转世去了，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那你是因为什么留在这里的？”
“太久，忘记了。”
若有真有执念到变成鬼不肯走的事情，那又怎么会忘记？不管鬼轸怎么说，叶小萌都是有些不信，看看鬼轸的样子，只觉得他是在安慰叶小萌而已，也低了头不说话。
少了父母，多了个只鬼，日子在林菲家里渐渐地安定下来，叶小萌也是开始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林菲是一个很和善的人，因为她家人时常不在家，她大约是真把叶小萌当成女儿一样疼了，时常都是笑眯眯地说：“有小萌在，真好。”
慢慢长大一些，叶小萌才是明白，养育一个小孩并不是一件十分轻松的事情，要吃要穿要上学，零零碎碎无数的花销，林菲家里条件也不是太好，每次看到她拿着小本子算计着哪里能再节省一点样子，叶小萌只觉得亏欠得太多，份外地沉重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