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晏开始过着比狗还喘比牛还累的日子,博敦倒是守信用,每天上午不论刮风下雨雷打不动地教她骑马射箭,清晏每每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下起不来的时候就悔恨得恨不得打自己两耳光——教你无聊,教你学骑射!清晏去找自己娘搬救兵去,扯着三奶奶撒娇道,“娘,您看孩儿的手!”一双白白肥肥的手上给弓箭磨出了茧子,三奶奶看了心疼不已,“女孩子学什么弯弓搭箭,既然已学了认字,这样吧,以后下午便跟着娘看点四书五经女诫之类。”清晏心里一盘算,看书写字怎么也比马上蹦地上跳得舒服多了,欢天喜地一口答应下来。谁知道,她阿玛托津却正从外头回来,就着丫头递上来的帕子抹了满脸的汗水,刚好听见这番话,瞪圆了眼道,“学!怎么不学?正是女子才更要学骑射,这样才见得比别人不同,说句不合适的话,如今宫里正得意的那位敏娘娘,原只是个参领的女儿,因她骑射学得好便得了圣上的意。你娘说的也对,诗书文字也不能放下,往后上午照旧跟你阿珲学骑射功夫,下午跟着你娘认字习书。”
阿玛托津的话,三奶奶简直奉为圣旨,一句也不敢顶撞。清晏苦了脸,真是说嘴打嘴,这可好,原先的没“减负”不算,这还又多了一桩差事!
依兰额云在家里住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身子的缘故,见了小孩子便要牵过来没完没了和颜悦色地说上一堆话,清晏就成了受害者,中午依兰带来的婆子按时按点“报到”,“我们夫人请姑娘过去说话。”“今天有些乏了,你同额云说,等我有空了过去看她。”婆子堆起笑脸来,“夫人知道姑娘会这么说,特地让告诉姑娘,说有着人新采来的桑葚果儿,我们夫人知道姑娘爱吃早早在井水里冰上了留着,姑娘当真不去?”清晏犹豫了,吃不吃得着桑葚还是小事,就依兰这份心也驳不得,不由长叹一声,“罢罢罢,我去便是了。”
过了院子,却见她娘三奶奶也在那里,与依兰、二奶奶坐在一处说话,依兰挺着肚子朝她招手道,“可见这丫头馋嘴,叫她来看姊妹不来,说有桑葚便来了。”大家都笑了,三奶奶道,“你额云待你甚好,有什么好吃的也先想着你,家里兄弟姊妹都对你这小人儿很是疼爱,也不知你哪辈子修来的福分。”依兰招呼着丫头把在井水里镇着的桑葚取来,满满一筐子,清晏看得都傻了,古代人真有古代人的好,吃什么全是原生态,不像现代吃个桑葚老贵老贵才买一小撮儿,还不知道有没有洒农药。
赵嬷嬷笑说了一句,“哪儿至于的,吃个桑葚果儿,眼都看直了,”把她抱上了炕,和依兰对面坐着,两姊妹对面吃着桑葚。
三奶奶同她们闲聊,“我那几个侄女儿新丧了母,倒也可怜。原先仗着她们娘是佟佳氏的人,别人还高看一眼,如今走得突然,这几个丫头也是看尽别人的冷眼,哎……”
依兰笑道,“三奶奶说得倒也未必。因我们妞子她阿玛跟着王爷福晋时常往他们家走动,连带我也听说了不少,不信瞧着我说的对不对,他家大姑娘三姑娘恐怕还好,他家二姑娘——唤作‘尔佳’的,却极有见识!姊妹们还沉湎于丧母之痛,她却八面玲珑,手腕了得。”
“即便如此,你又如何知道?偏生你长了千里耳?”二奶奶笑说了一句,依兰“咳”了一声,“媳妇婆子们在一块儿,说的不就是这些家长里短?”拈了个桑葚丢进嘴里,看了一眼吃桑葚吃得正欢的清晏,笑得有几分古怪,“我们这五丫头,也很了不得。”
三奶奶面上微微变色,“依兰这话怎么说?”
“三奶奶别生气,我这是夸她呢。打小这丫头便有结交权贵的心思,如今也混得顺风顺水,凭她什么一等公石家的小姐,佟半朝佟家的小姐,还是什么王爷家的格格,都与她素有交情,这丫头才五岁,往后长大了,更不知怎么了得!三奶奶享她福的日子在后头。”
清晏听了不觉冷汗,细细想来她重生之后的言行,依兰也没有说错,只是……只是这全是阴差阳错的结果,原本是为了打探英华的消息有意混进那些大家闺秀的堆里去,后来渐渐有了感情,也找到了英华,却也难疏远生分了。她暗暗思量着,赵嬷嬷却进来道,“石家小姐命人传话来了,接五丫头过府一叙。”
依兰点头微微一笑,“往后丫头成了大器,不要忘了依兰额云啊。”
清晏在去往石家的路上很不痛快,她想起依兰对她的评判。她本不是钻营阿谀、巴结奉承之人,怎么在别人眼里却成了那等形象?对英华,对佛拉娜,对雅利齐,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不管他们有什么贵贱之分,在清晏心里都是一样对待。清晏觉得很冤枉,到了石家在京郊的那处园子,还一直闷闷不乐。
“你怎么了?不高兴见我?”英华迎出来。
清晏在心里深深吸气,又仔细盯着英华一阵猛瞧,英华笑得尴尬,“再看我脸上也长不出花儿来。”
“你还是不是从前的英华?”清晏认真而严肃,英华顿了一顿,回道,“我当然是英华。清晏,你怎么了?”
“我就是觉得……这世上变故太多,误会也太多,我怕我会不认识你了,英华。我们认识有二十多年了……不,加上从前现代的,还有重生以后的,有快三十年了吧?我们那么好,吃饭睡觉都在一块儿,像连体婴似的无话不谈。我记得当初我和康泰闹别扭,你会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对他破口大骂,骂得康泰眼睛都红了——那时候咱们才十五六岁。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事情,有英华在我身边,毫无理由地支持我,如果有人伤害我她会不问任何理由为我攻击任何人。那是从前的英华,比亲姐妹还亲的英华,她从不瞒我,从不伤害我,如今的英华……还是她吗?”
清晏一番话说下来已是泪眼朦胧,英华只睁着一双大眼怔怔地听着,听到最后一句话竟满脸涨红着“哇”一声大哭起来。
“你也不用难过成这样,我也不傻,其实许多事儿我早就知道了,你们不用瞒我。如果以前的事儿你们只当是不懂事的一个乐子,那也好,从今以后便好了好散。”
“清晏你站住!”英华早已哭得满脸是泪,“我们的事你全都知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你并不在这里,那五年,我举目无亲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家里面姐妹不睦兄弟不和,几房兄弟姐妹竞相争宠,种种陷害阴谋,如果不是我命大,我早已经死了。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在那种情况下,我可以依靠的又有谁?人总是有感情的,渐渐的便……我没有对不起你,我恨不得杀了我自己,我对自己说——我怎么能这样做?我不可以对不起清晏!我明明知道我最后会嫁给一个下场凄惨的人,明明知道我会很不如意地过一辈子,我还要压抑自己的感情……因为我不能对不起你。”英华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清晏听了越发一头雾水。她原本猜测保泰世子是否就是康泰,猜测英华也许知道,却瞒着不告诉她,她怨的也仅此而已。哪知道英华为什么这样反应过度地嚎啕大哭几欲昏厥?轮到她哑然看着英华泪流满面,心里又觉得过意不去,拉着英华的手,犹豫地说道,“英子别哭了,我知道,你们来的比我早,你们又在一块儿相处了许多日子,或许感情也比我深,你自然便向着他一些,他不愿告诉我他是谁,他变成了什么样,你在中间也为难,只好帮着他一块儿瞒我,是不是这样?我不怪你,我想,你总有你的难处,他——他也有他的难处吧!”
英华泪已流到了面颊上,听这一番话却突然愣住了,木木然地看着清晏,好半天直着眼睛说不出话。
清晏心思沉沉地回到家,博敦却心血来潮地要考较她的“功课”,命她射箭,清晏不是一支箭飞了八丈远就是干脆射出去便朝地下栽,又让她骑马,清晏险些从马上掉下来。博敦诧异道,“你怎么了?蔫头耷脑的,往日并不是这样。”“那是你教的不好,我来试试手!”依兰未见其人,先见其身,依兰走过来接过她手中弓箭,弯弓,搭箭,瞄准……“嗖”地一声,直指红心,依兰得意洋洋地收起弓箭,“许多年不曾练手,仍然高阿珲一头吧?”博敦却有些不服,“三妹妹这话不对吧?从前三妹妹最要强好胜,阿玛恐你输了要哭闹,便嘱咐我们都让你一头,不然我怎么会落了下乘?”“又胡说了,哪有这桩事?”依兰大笑,笑起来便什么也不顾,把自己乐得前仰后合,博敦皱皱眉头,“你这么大的人了,别还像孩子似的疯疯癫癫成不成?”依兰慢慢收了笑意,侧脸打量博敦一番,“阿珲好像心思平和了许多,没从前那样讨厌了。”“啐,我看是三妹妹没有从前那样好哭那样尖刻了。”
清晏在旁看着他俩斗嘴,已全然不是从前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模样,微笑道,“这便对了,兄妹俩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呢!亏得阿玛说起你们俩还愁得长吁短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