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驿站出来,施桐说,“新月,你能接受自己的身份,你爹娘的在天之灵会倍感安慰的。”
新月道:“我一直以孤儿自居,现在有了爹娘,虽然他们不在了,但至少知道自己是有名有姓的人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上天给了这样的机会,我会珍惜的。”
施桐面露微笑,可是忽然又想起什么来,觉得不安,于是欲言又止。
新月看到她的表情,淡淡一笑,“师父不必感到愧疚。”
施桐诧异笑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新月道:“师父为了阻止新月随易安去汴京,对新月撒了谎,新月患的根本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师父只是想让新月跟在师父身边,好保护新月。师父的一番用心,新月都明白。”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施桐问。
“一路上观看师父为别人医治,从来都是虚寒问暖、巨细无遗,不但将病因、病理解释得一清二楚,连日后注意事宜也一一嘱咐,唯独对新月的病理状况只字不提,这中间只会有一个原因,要么是新月病入膏肓、即将不治,要么是新月已渐渐痊愈。根据新月近来感受,新月明白是那不足之症早就离新月而去了。新月感谢师父救命之恩。”说到后面,新月对她跪拜下去。
施桐扶起她,“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不早说出来?还要一直跟着我?”
新月道:“师父不说自有不说的道理,新月不用去问。这些日子以来,看到师父一路上不辞劳苦、救死扶伤,新月敬重师父的品德和医术,能够跟随在师父身边是新月的荣幸,只要师父不赶新月走,新月愿意永远跟随师父。”
施桐笑道:“你这丫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其实我一直不说,是担心你一旦知道了便会急着去汴京找易安,看来是我多虑了。”
新月嘿嘿而笑,片刻后又问道:“师父,新月还有一事不明。既然新月患的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为什么行医多年的符鬼医先生会束手无策?”
施桐微笑道:“这怪不得符鬼医,你的病理确实蹊跷,起初我也无半分把握,后来多次为你把脉,才惊奇发现你的心位有异于常人,常人心脏靠左,而你靠右,把得的脉像自然会不寻常。符鬼医行医数年,也许是一时突然没有想明白,若有机会多为你把脉,他自然会发现其中奥秘。明白了这个道理事情就变得简单了,你患的只是简单的悸症,气血不足所致,我猜想是先天带来,加上后天无适当调养,病情才会加重。所以起初我为你施以针灸,见有成效后,便改用汤药调补,近段日子我察你气色,见气血充足,便知是药到病除了。”
新月惊叹不已,再次跪拜道:“多谢师父的救命之恩,新月无以为报。”
施桐笑道:“不必谢我,我只是尽医者本份,何况我还欠你爹娘的恩情,还在你身上也是天意。”
师徒二人又开始了漫长的旅途。她们没有目的地,只是一路南行,或行山路,或走水路,也不知过了多少地界,一路上风雨飘泊、起居不定,但新月却倍感舒心,她有生以来从未感到如此自由与满足。途中所见的一草一木、一溪一流、一山一川都令新月陶醉不已。而一路上施桐的悉心教诲也令她大开心扉。
一开始施桐只教新月识药理,从辨识药草、采集与制干开始。山间的每一株生长特异的青草都能引新月驻足,为了熟记各种药草的药性,新月甚至将之入嘴品尝,有时会误食,或腹痛,或口齿麻痹,往往要好几日才会复元,她倒也不以为然。这样反复尝试过许多次后,每见到一种药草,她总能随口道出它的特征及功能。
二个多月后,施桐开始教她医理,授她望闻问切、体脉经络、对症下药的学问。新月悟性很高,加上以前在医院时的诸多见闻,融会贯通后她学得很快。
施桐平时温和怡人,但施教时却严谨苛刻、判若两人。义诊时遇到普通病患,她会让新月代诊,自己则在一旁观看,她一言不发却不容许新月犯错。有一次新月为一个长期咳嗽的老妇人扎针,刚好入针时,那妇人突然咳嗽起来,新月的手一颤,送针过深,那老妇人马上哎哟一声。虽然事后那老妇人极力宽慰新月,但施桐却罚新月在相同的穴位为自己扎针整整一天一夜,理由是因为新月的过失,那老妇人经历了病痛之外的痛苦。
“什么人都可以犯错,唯独大夫不可以。大夫的每个诊断、每剂药方、每道针灸都是用在病人身上,任何错失都可能加重病人的痛苦,甚至伤人性命。纵容大夫犯错,本质上和纵容杀手伤人性命没有区别。”施桐说。
有一日,正值午时,烈日当头,她们正在一处茶摊前歇脚,忽然有名中年妇人跑上来,跪在她们面前大声哭泣:“两位菩萨,石坡村的人说两位技艺高超,可以起死回生,求求你们救救我儿吧!”
施桐忙扶起她,仔细询问究竟。她又哽咽着哭诉道:“我那苦命的孩儿今年十一岁,却在床上瘫痪七年了。小时候那几年,虽然他话不多,却也乖巧懂事,家里一直很穷,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几个孩子接二连三出世,我和孩子他爹无力抚养,只好求大户人家收养了去,心想做奴做婢也好过跟着我们饿死呀。那时尽愁这些去了,也没仔细照看到其他的孩子。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有那么一天,我这孩儿便无缘无故地站不起来了,从此卧床不起,吃喝拉撒都离不开人。家里穷得厉害,请不起大夫,他身子有毛病,也没有有钱人愿意收养他。我们看着他瘫痪失衡、无法自理,知他度日如年,却只能疼在心里。两位大夫,听说你们是菩萨心肠,专替穷苦百姓看病,求求你们行行好,救救我儿吧!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下辈子做牛做马一定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