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扬着尘土消失了，新月还站在街中间仰望那徐徐飘荡而去的风筝。
街边两个小贩一边收拾慌乱中散落的物件，一边小声抱怨。
“这小魔王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也不知道世上还有谁可以管教得住他……”
“唉，还是少说两句吧，小心惹祸上身……”
“怕他做甚？朗朗乾坤，难道还没了王法？”
“王法？你和他理论这个有什么用？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最后说话的小贩注意到了新月凝视的目光，不自然地干咳一声，将声音隐了下去。
新月将目光收回，快步追上施桐。
施桐带着新月穿街过巷。她一言不发，偶尔立足打量周围的景致，之后步履就变得缓慢，但只片刻，她似乎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异常，复又疾步快走。新月跟在她身后，见她神情沉重，时快时慢，似是无限伤怀，想问她为何这般，但见她的神色似乎又不大愿意提起，便只好将心中疑问按捺了下去。
在一间客栈门口停住后，施桐对新月说：“今天太晚了，我们就在这里住一晚，做些休整，明日一早再出发。”
进了客栈，俩人要了间上房。关上房门后，施桐临窗而立，凝视近处的街景和远处的楼台。
天色暗了下来，新月点燃蜡烛，对施桐说：“师父，走了一天了，早些歇着吧。”
施桐幽幽一声叹息，收回目光走到床边。俩人正准备熄灯就寝，楼下传来一片嘈杂声，接着听见哐哐当当的打斗声和碗碟摔在地上的碎裂声，片刻后又听见店小二和掌柜的叫喊声：“救命啊！杀人啦！”
新月和施桐出门来，见楼上的住客都出来了，大家正扶着栏杆朝楼下张望。
楼下大厅里一片狼藉，桌椅板凳四仰八叉地横了一地，落脚之处全是碎裂的碗碟。两名身形高大的男子提着剑在厅中砍杀，其中一人左手捂胸，面色扭曲，站立不稳却还支撑着攻击对方。另一个伤在头部，血顺着脸庞流下来，胸前的衣襟一片鲜红，他一手按在腰间，踉踉跄跄提剑乱刺，招式中早已没了章法。
俩人边刺边骂。
“鬼孙子，大爷我在这里喝酒谈天，碍着你什么事了？居然使细针暗箭伤人！瞎了你的狗眼了！也不睁大眼睛瞧瞧，大爷是好惹的吗？”
“你这泼皮！也不知是谁暗剑伤人？老子正畅谈边关战事，莫名其妙挨了你一针，扫了老子的兴不说，还打破了老子积存了十年的好酒，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瞧瞧，老子枉在江湖混了！”
俩人越骂越难听，脚下却越来越疲软，只是各自心中一股怨气，勉强支撑着缠斗。
店小二和掌柜慌慌张张地躲在远处打揖哀求，“两位大爷……两位祖宗……你们再打下去，就要拆了小的这店了，这可真是要了小的的命啊，求两位大发慈悲，换个地比试高招吧……”
那俩人仗着酒兴，都是不要命的架势，哪里会理会他们的呼喊。
施桐只看了一眼，便对新月说：“逞恶之人意气相斗，没什么好瞧的，只是脏了这地方，算了，回房去吧。”说完便转身走了。
远处有个拄着拐杖的清瘦老者本来在观战，听见施桐的话后，循着声音望了过来，却只见到她和新月的背影。那老者一阵恍惚，凝眉沉思后一瘸一拐地也转身回了房。
躺在床上，施桐闭目安睡。新月听着楼下传来的打斗声，怎么也睡不着。后来那打斗声和吵闹声终于平息，围观的人像看完一出大戏各自回房，四周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新月合上眼缓缓睡了过去，但没片刻又醒了。想起就要见到易安了，她再也没了睡意。
她披衣而起，站在窗前，只见清透夜色中城楼林立，点点烛火闪耀其中，远处隐约传来丝竹声和欢笑声，倒似一座不夜城，敛尽了人间繁华。
街上很安静，只有打着哈欠的更夫挑着灯笼偶尔走过。
新月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为何这样按捺不住？”
那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语调冷淡，不带任何情绪。新月蓦地一愣，只觉得那声音似曾相识。
另一个声音接话道：“谁让他们大放阙词，满嘴金狗……”
那也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愤愤不平，而又强制压抑。
“跟你说过了，不要轻易使银针，别忘了我们此番来宋的目的。”停顿一下，那个声音又说道：“不要让我再重复。”
那之前的声音马上维诺应是。
他们的说话声极轻，只因是夜阑人静，而新月又处在那声音的上方，便刚好听见了。
新月顺着声音低头望去，只见两个修长的身影从楼下的街面走过。走在前面的那人双手背在身后，背影极为清朗飘逸，后边走着人腰间挎剑，步履稳重。俩人一前一后朝南而去，声音渐渐隐没在夜色中。
新月只觉得在哪里见过那两个背影，却一时怎么也想不起。见他们越走越远，她急忙下楼追了上去。
可是等她跑到街上，那俩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她沿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一路小跑下去。
街上多了不少夜出游玩的人，她一一审视，但是跑完整整一条街，她也没再见到那二人的身影。
她低着头，搜寻着记忆郁郁往回走。
突然一声清啸声响起，接着一骑快马踏破夜的宁静，打对面飞奔而来。
新月还在冥思暇想，眼见就要撞了上去，突然一个人从路边跳出来，抱着她躲过那快马后向路边滚去。
滚出几丈开外后，那人放开新月，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皱眉道：“走路不长眼睛的？”
新月惊魂未定，从地上爬起来后打量面前站着的人，见他眉目如画、清隽轩昂，赫然想起他是白天站在马车上放风筝的人，但转而又想起刚刚被他抱着滚在一起，蓦地又红了脸。
那人见她默然不语、神色不定，又自顾说道：“还是个哑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