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将黑夜衬托的更为静谧。
更夫的梆子声告诉林夕,现在已是亥时。白天他没有时间修炼那本小册子,只有等到晚上。
那本小册子应该是邋遢老者才抄写的,枯黄的纸上墨香隐隐,字迹潦草。林夕将那本小册子看了一遍,发现只是修炼右臂的方法。
他虽不是武夫,却也知道练武之人需要淬炼全身的力量,最重要的就是脚步,不然与人争斗的时候身形缓慢,便是有千钧之力,也只能挨打。
可这本小册子只有修炼右臂的方法。
林夕没有想自己会有什么机缘能脱离这奴仆的身份,也没有想自己若真能练出一身本事要去做些什么。
他会思考,却不会闲极无聊去幻想。是否成功还是五五之数,现在想那些还太早了。
他的右臂很结实,那是七年里不断干粗活的结果,此时他看了看自己的右臂,咬了咬牙,拾起地上的石块,将胳臂放在假山上,左手举起石块,用力地砸了下去。
骨头断折的声音并不清脆,林夕的头上满是汗水,紧咬的牙齿咯咯作响,但他没有停下来,仍是一下又一下的用左手中的石块砸向自己的右臂,直到整条右臂的骨骼尽碎。
破而后立!
这是那本小册子的第一句话。所谓的修炼之法,首先就是先把自己的骨头打的粉碎,然后擦上老者给的药膏。
至于能否成功,便是老者所说的五五之数了。
只是林夕不知道,迄今为止,他是第一个采用这个修炼方法的人,之前从无人试过。
老者所说的五五之数是说只有两种可能,要么骨骼尽断,要么涅槃重生,在那邋遢老者看来就像抛铜板。
然而老者似乎忘了,掷骰子时,豹子与不是豹子,也是两种可能,但却绝不是五五之数……
刺心的疼痛让他急忙拿出了老者给他的药膏,左手拿着,用牙齿叼开上面的塞子,均匀地涂抹在右臂上。
药膏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抹上去后很是清凉,连疼痛都减轻了许多,但是却没有一点伤药中那些薄荷麝香之类的味道。
胳膊软塌塌地垂在身子下面,早已变了形状。涂了药之后,疼的不那么难忍,反而一股浓重的睡意袭来。
挣扎着回到房中,才躺下就睡去了。
夜很深了,没有月亮,却有漫天的繁星。
一个邋遢佝偻的身影出现在了陈府的后园中,黄狗就在那个身影的不远处,却连耳朵都没有支起一下,显然没有听到一点的声音。
那个佝偻的身影拾起刚才林夕砸自己右臂的石头看了看,点了点头,然后如同猫般潜入了林夕睡觉的仓房。
林夕似乎做了个梦,可是早晨醒来的时候却记不真切,只是隐隐记得有一双手抚摸着自己的右臂。
似乎是襁褓之时母亲爱怜地抚弄自己的双手,似乎是六岁那年背诵了整篇《劝学》后父亲抚摸自己脑袋的手,似乎是那年汨罗江决堤之时父母将他推到树上的手……
林夕伸出自己的右手,肿的高高的,却恢复了原有的样子,不再软塌塌地垂着,只是动一下还是疼痛。
因为昨天的二十皮鞭,林夕可以休息四天,那是赏赐。
其他人都去忙了,屋子里只有林夕一人,他又拿出那瓶药,朝自己的胳膊上涂抹起来,很快又睡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晚上,王三儿悄悄从口袋里拿出一把米饭递给林夕。
“你睡的过了吃饭的时辰,我想叫你来着,可是管家不让,说你既然不吃,就饿着吧。我偷偷抓了把米饭塞在兜里,你吃点吧。”
云罗城地处东南,以米为食,没有馍馍窝头之类的干粮,米虽是糙米,还染了些灰尘,但是林夕还是吃的很香。
米在嘴里发出淡淡的清香,林夕忽然想起了一句话:“苟富贵,勿相忘。”但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慢慢地咀嚼着手里的糙米。
有时候,一粒煮熟的糙米也可能在人的心中长成一棵永远断不掉的大树。
四天过去了,林夕的右臂不再红肿,恢复了以前的样子,但是那只是表象。
夜晚,林夕将自己的右臂诡异地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样子,他知道,那本小册子的第一步他已经迈过去了,至少,这条胳膊不会残废。
他笑了,仰着头看着天上的繁星笑了。
七年来,他第一次笑的如此灿烂。
这一笑,是因为在绝望中看到了一丝希望,一丝可以重新为人的希望,也许这丝希望就如现在夜空中的星星,黯淡而又闪烁,但他知道,总有一天会炽如朝阳。
这是那本小册子的第一篇修炼之法,名为化骨。
先将自己的骨骼砸碎,然后涂抹上老者给他的药膏,骨骼会复合,但是柔如流水,那些碎骨虽然长合,但是却被药膏软化。
此时的林夕将右臂弯成一个圆弧,若是被其他人看到,定然会视为鬼魅,可这就是小册子中的修炼之法。
林夕将右手伸入了荷塘之中,水寒刺骨,他却顾不得颤抖一下,半闭着双眼感受着册子中所说的水气。
半个时辰过去了,他除了觉得手臂已经冻得麻木,其余的什么都没感觉到。
水的寒冷似乎慢慢消失了,林夕知道并非是这池水不再寒冷,而是他的胳膊已经完全麻木,但他没有拿出来。
臂骨都已被自己砸碎,难道还怕这点苦楚?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感到了一丝别样的气息从皮肤上慢慢向里面渗透,初时一点一滴,如牛毛细针慢慢穿过毛孔,慢慢的,那丝气息越来越强烈,终于如同流水一般流进了他的筋骨。
这似乎就是册子中所说的水气。
那些气息钻进了他的右臂之后,慢慢充斥到整支胳膊,到了肩膀后戛然而止,丝毫不肯再向上游动。
慢慢地,那些水气越积越多,他的胳膊外表看来没有一点异样,但是林夕却觉得仿佛要被涨破了一般。
那些气息慢慢郁积,终于在他感觉就要涨破的时候消散到了筋骨之内。
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将右臂从池水中拿出,试着恢复了原样,然后急忙回到房中去睡了。
二十鞭子唤来的四天假期已经过去,明天又要起早,若再不睡,恐怕天就亮了。
“你干什么去了?”
林夕才迈进屋子,就听到有人问了一声,吓了一跳,然而马上就听出那是王三儿的声音,爬到草席上回了一句:“吃坏了肚子,去拉泡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