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寻垂首书中已经将近两个时辰，近段日子，一直如此，他将自己关在书房，忙到没有可忙之事，便只能看书，渐渐成了习惯。
可是，书看了一本又一本，心里仍然是空空的。不管他愿不愿意，那个女人的身影，一颦一笑，总在脑中浮现，挥之不去。
他和她相处的时间不多，尤其是回宫以后，就像于纨风说的那样，他有意地冷落了她。即便如此，她的模样还是清晰地刻进了他的心底。
他合上书，慢慢走到了窗边，既然忘不了，他允许自己将他和她的过去细细地回忆了一边。明明是曾经甜蜜的过往，到最后却令他的心剧烈地疼痛。
他多想再听见她唤他牟寻哥哥，他多想再听见那句“我想你。”，还有“我爱你。”
爱是什么，他以前不懂，而现在，他想他懂了。因为他深深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对绮云盈满心间的情感，就是爱。可是，绮云，如果你爱我，为何要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他伸出修长的手，紧紧握住面前窗户上的铁杵，铁杵冰冷刺骨，可他宁愿被冻到麻木。
外面无声地落着小雨，霁雨霏霏的天空，阴沉得就像他毫无血色的脸。
他翻腾的情绪，一点点平息下去，那颗冰冷的心，曾为绮云沦陷，而今随着她的离去，只余心死。无边无际的孤寂，侵浊着他的神经。就在他的目光触及外面一个由远及近的高大身影时，他的心里再次涌起怒意。单晟，竟然真的来了。手更用劲地捏了捏铁杵，骨节泛白。脸上忧郁的神色渐次收起，就像带上了一张没有喜怒哀乐的面具。
他缓缓地回到案前坐下。在守卫通传之后，单晟随之入内。
几天之前，他才获知消息，突厥移主，单晟登基，那个抢走了绮云的张狂男人，坐上了突厥可汗的位置。没两日，就接到突厥可汗来访的公文。他想过，他会带着绮云同来，但他没想到，他见到的是这样的绮云，气若游丝。
他霍地从位置上站起，失态地打翻了案上的砚台。小乐子连忙上前收拾，而他却又按捺住了直接冲上前查看她的冲动，他尽量将声音放平，用冷淡的语气问到：“她怎么了？”
爱情的力量，自有他神奇之处。一直昏迷不醒的绮云，在牟寻出声之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一双美目，无半点的神采。
一步一步，他来到她的身边，四目相接，隔着生离死别，还有什么比对彼此的情意更重要。他们深深地望着对方。
她面如死灰，脸却泛起淡淡的红晕，惨白无色的唇，轻轻地动了动，发出如蚊子般轻细的声音：“牟寻哥哥。”
她仍然唤他牟寻哥哥，可是，她的声音再没有香甜清脆，哑哑地。他心一痛，伸手想要接过她，单晟却不肯松手，视线牢牢锁着怀中的绮云。一松手，就是彻底的失去，他怎么舍得。
绮云只能乞求地将视线移向单晟。她虽然一直昏迷，却有意识，她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才使她能够有命来到南诏。
也许在她的潜意识里，她一直不肯醒，就是为了积蓄力量到此刻能见牟寻最后一面。如果能死在牟寻怀中，她就再没遗憾了。
她知道她自私，对单晟不公平。可是在爱情里面，从来只有爱和不爱，没有公平和不公平。
即使她什么都不说，单晟也懂得她的意思，他终于还是将她递给了牟寻。
身轻如燕也不足以形容她的消瘦，而且她的胸前到后背，还缠着厚厚的纱布，上面隐隐地有血迹，她受的伤，该有多严重？
她看上去，就像，不久于人世。不然单晟也不可能千里迢迢将她送来。可是，他不允许，她永远的离开。
他一边想着，一边抱着她，急急的往外走。
“去将所有太医请到我的寝宫。”他吩咐着呆愣的小乐子。
单晟在他的身后，冷冷地说：“她伤及要害，已经回天乏术。临死前，她只想见你最后一面。”
他充耳不闻，他的心咚咚地跳着，脚步越走越急，就怕慢了一步，绮云就会香消云陨。
单晟无力地坐到椅子上，绮云刚刚的苏醒，是回光返照。看不见她死去，也好，他还可以抱着幻想。
绮云在牟寻的怀里，闻着他好闻的清香，心满意足地瞌上了双目，或许，该是她好好睡一觉的时候了。
当所有太医匆匆赶到大王寝宫时，他们看到，原本以为出了什么大问题的大王，周身无恙，只是情绪有些失控，声音变样地对着龙榻上的女人不停在说话：“于绮云，你给我醒过来。”
“你不是来见我的吗？为何不睁开眼睛。”
那个毫无生气的女人，却没有作任何回应。有些眼力的太医，已经认出那是传说中失踪数月的琦妃。
当他的余光看见太医们齐刷刷地站了一屋时，忍不住怒吼：
“你们楞着干嘛，没看见她快死了吗？”
离得近的太医，连忙上前给绮云把脉，他花白的眉毛拢在一起，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她已经走了，请大王节哀。”
牟寻眼前一黑，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大王。”
太医们齐齐担心地唤道。
他没有去擦嘴边的血迹，仍由暗红的血色，滴到他的前襟，没入玄色衣袍。他直直地望着她，片刻方道：
“你们都下去。”
待所有人都退下以后，牟寻坐到床沿，将绮云的上半身，紧紧地抱在他的怀里，他轻轻地抚上她清瘦惨白的脸。她真的永远地放手了吗？他真的彻底失去她了吗？她知不知道，从离开长安那一天，他就一直在后悔，只是，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回头去找她。可她也不能用，死，这么残忍的方式来惩罚他。他再抑制不住心中的绝望和痛苦，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
闻风赶来的**妃嫔，在外间听见她们的王隐隐约约的哭泣，都意识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到现在，她们才知道，一直冰冷令人难以接近的王，倾注在琦妃身上的感情，有多深多重。嫔妃脸上表情各异，红颜薄命，善者，唏嘘不已，不善者，暗自庆幸……
单晟听闻外间宫女内侍慌乱跑动的声音，他木然地站起身，往宫外走，他宁愿没有听见他们奔走相告，他宁愿骗自己绮云还活着。
